第50章 遇见(下)
第50章 遇见(下)“离开?现在?“”随从惊愕的问道。
他本不该这样反驳自己的主人,但要知道,他的主人之前可是不顾众人的劝阻,非要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来到亚拉萨路,就是为了见见阿马里克一世的继承人王子鲍德温。
命运的无常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几个月前,他被确诊患了麻风病。听到这个消息,哈里发的宫廷中一片欢腾,人人笑容满面,都说这是真主降临在基督徒身上的雷霆之怒,没人看好这个孩子的将来,认为他就算不死,也只能在修道院里苟延残喘地度过他的余生。
他们很快就失望了,阿马里克一世居然顶住了教会的压力,坚持为他的儿子举行了“拣选仪式”。
王子鲍德温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不但在“拣选仪式”中感望到了“圣乔治”——几乎只有贤明的国王才会感望到的一个圣人,还将圣乔治的长矛显现了足有三个昼夜,成千上万的人目睹了这桩圣迹。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桩圣迹犹如长了翅膀般的鸟儿一般不胫而走,不但扩散到了每一个基督徒国家,也同样传到了他们敌人的耳朵里。
哈里发的宫廷更是沉寂了下来,欢声笑语不再,鲜艳的瓷砖和帷幔也似乎失去了颜色,人心浮动,惶惶不安——他们担心有了这么一个不仅得到了赐福,还显现了圣迹的儿子。阿马里克一世可以召集到更多的骑士,募集到更多的资金,得到更多的支持。
或许在三五年里,他就会再一次发起对埃及的进攻。
好几个大臣向哈里发建议说,应当增加税种或者是重复征税,而后将这些税款聚拢起来,交给阿马里克一世,算是补上之前的欠款。
如果可能,他们还建议说,他们或许还可以请阿马里克一世出兵驱逐埃及境内的撒拉逊人。
这段谈话他们自以为机密,殊不知大臣们还未来得及走出哈里发的宫殿,谈话的内容已经被一字不漏的抄录下来,并且迅速的送到了他们所鄙夷与敌视的撒拉逊人手中。
当希尔库,这位被赞吉的努尔丁苏丹派遣到开罗的库尔德人收到这封密信的时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将这封信交给了自己的侄子,也就是这位随从任性的主人,看了之后也是哑口无言。
哈里发的宫廷将他们看成了什么?将阿马里克一世看成了什么?以为只要许诺一些钱财就能够随意差遣他们?他们是努尔丁苏丹的骄兵悍将,可不是犹如丧家之犬的流浪骑士。
不过这封信里极力渲染的“受到圣乔治眷顾的麻风王子”确实引起了他主人的兴趣。
“您不打算见见那位王子了吗?”
“我已经见到了。”
“啊?”随从不由得叫了一声,然后他又赶紧闭上嘴巴,开始反反复复的回忆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他们来到亚拉萨路只不过一两天,见到的人,不是强壮的骑士,肥胖的商人,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朝圣者,就是撒拉逊人放在这座圣城中的钉子。
王子鲍德温只有九岁,他们似乎没见过这样小的孩子。
“等等,那三个孩子竟然不是拜占庭人吗?”
“我早说过他们不是拜占庭人。”他的主人从皮囊里取出一枚银戒指戴在手上,取代之前的那一枚,他曾经去过君士坦丁堡,在那座吸取着古老帝国残存的血液生存下来的庞然大物体内,伪装成撒拉逊商人待了好几个月。
人人称颂拜占庭传承的乃是罗马的伟大与辉煌,他看到的却只有臃肿与僵化。
拜占庭的皇帝生性贪婪,总是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紧紧地捏在手里,并要求整个帝国按照他的意志运作和前进,为此他任命了无数官员为了他管理和控制每个地区,但同时,君王们多疑的通病又叫他难以相信他们,于是他就有意纵容他们相互倾轧,彼此陷害,而他则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裁决者,安然地坐在王座上分派每个人的命运。
这种做法导致的后果肉眼可见,官员懈怠,军队疲敝,民不聊生,宗教冲突不断,各处暴动频频。
即便曼努埃尔一世可以说是一个果决,睿智的君主,这座负重已经到了极限的马车也改变不了冲入深渊的命运,只能说或早或晚而已,现在它还能坚持,只不过因为还有一个庞大的躯壳,就像是捕猎者在遇到将羽毛膨胀起来的鸟儿也会犹豫那样,所有人都在等待有人冲上去撕咬下第一块肉……
那三个孩子穿着拜占庭的衣服,这种宽松的服饰他在开罗经常看见,同样传承于古罗马帝国,但古罗马帝国时期的人们从不会在上面缀满珠宝,绣满金银线,简简单单的褶皱线条足以凸显这个国家与人民的强大与松弛。
如今的拜占庭人却将原本干干净净的柔软布料变成了一块珠光宝气的枷锁。
那些拜占庭的王室成员,无论是长者,还是幼童,都只能说是这副枷锁中的囚徒,他们麻木不仁,死气沉沉,眼中只有戒备,手中只有刀剑,心中充满了贪婪与欲望。
而他所见到的那几个孩子,柔软、生机勃勃、充满了希望,即便知道对方是敌人的子嗣,他还是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是那孩子吗?我就说,他果然是个王子。”
“你说是那个绿眼睛的孩子吗?不,”他的主人笑了,“他不是王子,他身边那个身穿橙红色衣服的才是,他只是王子的一个随从。”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就这点上来看,王子鲍德温至少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有多少人会因为旁人胜过自己而心生嫉妒,尤其是那些身份崇高却德不配位的家伙。
譬如他们的哈里发。
与王子鲍德温,还有他的侍从同年的阿蒂德。在那些大臣建议他引来阿马里克一世这头老虎去驱逐盘踞在埃及的狼群,也就是撒拉逊人的时候,哈里发虽然没有明确地表示同意,但还是沉默了。
他也时常看见哈里发是如何的注视着自己,那是一种不祥的目光,哪怕他和他的叔叔受努尔丁苏丹的委派来到埃及,为他驱赶那些基督徒,哈里发还是会因为人们赞美他,服从他,拥护他而感到深深的嫉妒。
如果有可能,哈里发想做的可能不单单是单纯的驱逐,他更愿意把弓弦绞在他的脖子上,把他的脖子绞断,或者是亲手持着匕首捅入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脏。
“那您为什么不再和王子鲍德温谈谈呢?”他的随从虽然没有跟过去——毕竟一个撒拉逊商人与一个拜占庭人说话,可能是为了做生意,也有可能只是看他面容秀美,所以想要上来说几句话,但再多一个人就会引起骑士们的警惕了。
而他的主人却在王子鲍德温走出帐篷前就离开了,他不是为了王子而来的吗?
“狮子不会和鬣狗并肩行走。想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看他身边的人,而不是看他自己。因为一个人可以伪装,但他的朋友却无法伪装,你或许可以说他是受了朋友的欺瞒,但一个人若是与另外一个人亲近,就不可能对他一无所知,否则就是蠢笨。
而一个品行高洁的人,若是发现了自己的朋友是一个龌龊的小人,必然会远离他——毕竟只有蛆虫才会簇拥在一起在粪坑里打滚。”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随从也想到了那些哈里发宫廷中的那些大臣,以及他们的哈里发。
“我想起来了,他们说,王子身边的侍从也得到了赐福,而且是一面盾牌。他们都说这个侍从是为了王子而生的。”
随从说,只见他的主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谁是为谁而生,还不好说呢?”
仁慈的人有吗?有不少;残酷的人有吗?有,还很多;那么在仁慈的同时,还能够保留一份残酷的清醒,这样的人就很少了;而要在残酷的博弈中,依然维持着最后一点仁慈的底线,那简直就如沙漠之中的珍珠那样罕见。
只是相比起王子鲍德温,这个孩子的起点简直低到了极致,想必之后的道路也会更艰难。今后无论他扭曲成什么样子,堕落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但他心中依然保持着一个奢侈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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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来自于埃及的撒拉逊人,无论是做决定还是行动都很快,在与随从说了要离开后,当晚他们就登上了一艘埃及的商船,在这里,他们意外的瞥见了几张熟悉但令人不快的面孔。
他们正监督着奴隶们搬运着货物,一个木箱尤其的大,有一人多高,两人多宽,箱子中不断的发出沉闷的呼噜声。
这座码头用的是踏板起重机,简单地描述一下,它就像是个巨大的木质仓鼠轮,直径约有十五法尺,奴隶就像是仓鼠那样在里面踏着踏板,让连接着滑轮的转轮转动起来,进而拉动沉重的货物,据说这种起重机最高可以拉动一万两千磅的东西,古埃及人用它来造法老的陵墓,古罗马人用它来造神明的庙宇。
但这种起重机也有个缺点,那就是很容易倾塌,一旦倒了,里面的奴隶非死即伤,货物也会受损。
那些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们非常紧张,当然,紧张的是货物,他们又是喊,又是叫,恐吓这些奴隶,若是他们弄坏了箱子,每个人都会被丢进海里。
在这种紧绷的气氛中,最大的木箱被晃晃悠悠地吊起,离开了甲板,推离到空中,转轮中的奴隶筋肉贲张,大汗淋漓,开始慢慢地向着反方向走——比起吊起货物,放下货物才是最危险的,绳索断裂,货箱滑脱,狂风突起,哪一种都会让起重机失去平衡,到时不用雇主抽他们鞭子,他们会立刻没命。
等货物距离地面还有十四五尺的时候,又有几十个奴隶抓住了从货箱上垂下的绳索,竭尽全力地向着四面牵拉,即便如此,货箱落在地上的时候仍然发出了巨大的轰响,地面都在震动。
“那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叫喊得最大声的家伙吓了一跳,他马上拔出腰间的弯刀,警惕地朝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黑色大袍的撒拉逊人走了出来。
“原来是你。”那家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是阿蒂德哈里发送给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以及他的新娘拜占庭公主玛利亚.科慕宁的新婚礼物。”
“什么样的新婚礼物会带着野兽的气味?”
“这就不是您该去追问和知晓的东西了。”对方不客气地说道,但在撒拉逊人的一瞥之下,还是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向他深深地鞠躬,“请不要为难我,大人。我若是说了,我还有我的家人都会被大维奇尔沙瓦尔撕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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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鲍德温带回去的那份礼物,果然得到了雅法女伯爵的满心欢喜,高声惊叹,以及许多个抱抱。
不过女伯爵在看到这个占卜结果的时候,有些迷惑,因为占卜结果说她将会有两个儿子。第一个儿子将会给她带来荣耀,而第二个儿子带给她的荣耀则会更多。
她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阿马里克一世今年也只有三十多岁,她比阿马里克一世更年轻,按照她的年纪是可以生出儿子来的。但她的丈夫不久前死了,难道这个预言,是在告诉她要尽快找个丈夫,然后生下第二个儿子吗?
但她又有些犹豫,阿马里克一世依然强壮有力,而他的新娘只有十五岁,他们俩结合之后,可能很快就会有孩子。
若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儿,鲍德温现在所有的一切几乎都会转到他身上。毕竟鲍德温的病症不能痊愈,就意味着他没有长久的将来,谁会去投资一笔注定要在短期内赔得血本无归的资产呢?
她很担心,如果自己有了一个小儿子,她会将对大儿子鲍德温的爱转移到一部分在他身上,鲍德温拥有的已经很少了,她不想再剥夺本应属于他的那部分。
而且,预言中所说,第二个儿子会带来更多的荣誉,鲍德温将来会是亚拉萨路的国王,她的次子要怎么才能更荣耀?是继承了鲍德温的王位……还是……
鲍德温却丝毫不在意预言中所说的事情,他一直在担忧,他可能还活不过他的母亲。等到他逝去,谁来保护她呢?若是他的母亲能够再有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能够创下比他更大的功绩,他就不必再担心了。
不过他看得出女伯爵兴致不高,于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他就说:“您大概还不知道达玛拉和塞萨尔的占卜结果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