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力田
第135章 力田昏时(18:00~18:45),苏建跟在郭解的身后,一起走出闾里,很困惑郭解知道他儿子叫苏武,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
苏建第一次走进长安官寺的门下,瞧见功曹便坐摆放的连枝灯、罘罳、搏壁没有多看几眼,反倒是对堆积如山的简牍有着很大兴致。
他站在便坐的中间,说出了一仓库假币的来历.
“织造了大量恶布的人,其实是五士里的赵佗,族弟赵布是高市的旗亭长,族兄赵孟是县寺的市掾,三兄弟勾结在一起,用恶布替换成布钱,谋取暴利。
赵佗在五士里织造恶布,交给赵亭长存放在高市的旗亭,鼓动商人舍主把布钱兑换成恶布,当成市租上交给市掾,赵市掾睁一眼闭一眼,把高市的恶布混淆在长安九市和若干小市的布钱中,分散开来,就变成每个市都收取了少量的恶布。”
赵佗为了堵住看守积库的苏建嘴巴,把他的妻儿带到五士里,小半个月以来,苏建整天睡不着,嘴唇发干,说了没有几句话,声音变得沙哑了。
郭解拿起案几上的酒锺,直接扔了过去,又让苏建跪坐在门口的坐枰上,缓和了不少,接着说出假币案的完整经过。
虫皇柔跪坐在旁边,在麻纸上记录了苏建说出造假币的经过,柳眉轻蹙:“这件事难办了,无法给赵佗、赵布、赵孟三兄弟定罪。”
郭解同样是眉头紧锁。
赵佗三兄弟借助旗亭长和市掾的职务便利,把大量假币混在长安所有市收取的布钱中。
长安的市众多,九市再加上若干小市。
一个高市征收的假币也就不显多了。
就变成了每个市都征收到少量的恶布,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会有人追查。
织造粗麻恶布,不是私铸三铢钱。
私铸铜钱可以直接定罪为汉律的盗铸钱。
即,造假币。
赵佗完全可以说自己织造了粗麻恶布,是用来当成商货,运到高市的积库准备卖布换钱。
他就不是造假币。
而是变成了正常的织布。
粗麻恶布存放在旗亭的官库,只要给了钱,属于正常的租赁仓库。
赵亭长同样无罪,只是受到舍主的蒙蔽,误收了恶布,当成市租上交给市掾。
赵市掾也就变成了受到蒙蔽,一样没有罪过。
高市的舍主拿着恶布当成布钱,上交市租,不过是判处罚金,不会判刑,也就助长了舍主用布钱兑换恶布的行为。
“如果赵佗三兄弟无罪,苏建也没罪。”
虫皇柔不知道郭解为何看重苏建,还是帮他保下这个人:“苏建只是把积库的恶布兑换给舍主,至于舍主拿去贩卖,还是用来缴纳市租,与苏建毫无干系。”
虫皇柔还有一句话没说。
赵佗三兄弟没罪,苏建就没罪。
赵佗三兄弟有罪,苏建就是有罪。
“啪!”
卫广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愤愤不平的说道:“大量的恶布混淆在布钱中,赵佗三兄弟谋了暴利,结果到头来,谁都没罪,那谁有罪?”
赵佗三兄弟,一个织造了恶布,一个兑换恶布,一个把恶布封存进入官寺的库房小府。
形成了一个闭环,谋取暴利,把假币换成了真币。
偏偏谁都没有罪过。
着实气人。
“这个.”
苏建喝了几口黍酒,缓解嘴唇的干涩,咬了咬牙说道:“上吏已经答应罪吏,把罪吏的妻儿救出来,上吏又是出了名的重信义,罪吏信得过郭君,不如不如罪吏前往长吏张汤的听事堂自告,只要罪吏承认自己有罪,就能拖着赵佗三兄弟一起判刑。”
自告就是自首。
“不可。”
郭解摇头道:“自告也没用,苏建就算承认自己有罪,也不能拖着赵佗三兄弟一起判刑,你到时怎么诉告赵佗?他肯定咬死了自己没有织造恶布,只是织造了粗布用来贩卖,赵布和赵孟只是受到下面的舍主蒙蔽。”
一时间,功曹便坐的众人犯了难。
明明知道赵佗三兄弟造假币。
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呵。”
卫广冷笑一声说道:“何须这么麻烦,直接把赵佗抓来,逼迫他认罪,只要赵佗写下了认罪的爰书,就是故意织造了恶布,不再是织造麻布用贩卖,到那时,别说是赵佗了,就连旗亭长赵布和市掾赵孟都要抓进长安狱问罪。”
赵佗写下了认罪的爰书。
属于自告。
自己承认自己有罪。
卫广甚至想到了伪造赵佗的笔迹,广交朋友,宴飨底层吏民,刚好认识了一名善于伪造笔迹的俳优隶卒。
只要拿到了赵佗的认罪爰书,不论是谁写的,笔迹是赵佗的,就能直接定罪。
郭解听到卫广说了一句逼迫写下认罪爰书,知道他已经有了伪造笔迹的想法,心中甚慰。
似乎已经看到卫广前往西南打仗。
卫广为了获胜,无所不用其极的样子。
对待蛮夷不能讲究仁义。
手段越是酷烈越好。
“莫要乱说。”
义纵瞪了他一眼说道:“赵佗是否判刑,无关紧要,不能连累了姊婿触犯汉律,另外,赵佗的身份不一般,他是力田,你敢强行抓走力田,右内史的郡贼曹就会把姊婿抓走审讯。”
力田是汉代察举的一项重要科目。
始于汉惠帝四年(前191),力田本身没有秩俸,却是罕见可以免除自身徭役的人。
吕后元年(前187),每郡都要举一人,以后逐渐成为了定制。
朝廷设置力田的科目,主要是为了鼓励平帻庶民努力耕种,利用力田对于各个郡县的产生引导。
每逢迎春、耕籍田等重大劝农的仪式,力田往往都会与郡太守一起参加仪式。
就连赵禹都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擅自捉拿力田。
农桑是国本,谁也不能捏造罪名,抓捕劝农的力田。
郭解听到力田两个字,心中一凛,他比谁都清楚农业的重要,后世都有土地红线的政策。
任何一位领导干部,只要听到谁违反这项政策,心中都会一颤。
“抓捕赵佗一定要有真凭实据。”
义纵郑重的说道:“酷吏得罪的官员很多,想要避免自身被抓进牢狱,不能触犯任何的汉律,给人留下可乘之机。”
“这可如何是好。”
卫广一脸的愁容:“抓又不能抓,难道眼睁睁看着赵佗躲在五士里,盗铸钱?再说,东道赵氏得罪了姊婿,京县又即将上计,正好拿着赵佗开刀,罚没赵佗所有的家产。”
功曹便坐的众人全是一脸愁容。
找不到一个抓捕赵佗的罪名。“或许.”
苏建犹豫道:“罪吏想到一个借口,可以把赵佗抓到长安官寺,拙荆是被赵佗用发小徭的借口,带到五士里,二月初过去,现如今已经是七月末,足足过去五个月的时间,早就逾越了发小徭的日期,能否用逾期的借口抓来赵佗?”
二月初,立土牛耕人以后,还要盖房屋。
这些费用是‘调发十四乡正,相赋敛作治’,需六七十万,为了与朝廷的正式徭役区分,这种征调被称为小徭。
力田也就有了一项长安官寺都没有的权力。
征发小徭。
小徭通常只有几天时间,最多不会逾越二月末。
如果按照苏建的说法,二月征发的小徭,一直到七月末八月初还没结束。
赵佗征发的小徭确实逾期了。
失期当斩。
虽说汉代没有秦代超过期限就斩首的酷刑,却也能把赵佗抓回官寺,拿着失期的借口进行审讯。
“失期是个不错的借口。”
义纵熟读汉律,说出一种不可忽视的情况:“你能想到失期,赵佗年年征发小徭,不会想不到,如果他说留下来你妻是为了织布,每个月都有廪给,就不再是失期,变成你妻在五士里做工养家。”
这句话再次让众人陷入困境。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抓人借口,没有了用处,不能把赵佗抓捕到长安狱。
赵佗毕竟是力田。
“无妨。”
郭解放下手中的木牍,站起来说道:“钻汉律的空子?没有人比我更懂钻空子,二三子随着本吏去一趟五士里,只要找到赵佗贮存恶布假币的积库,本吏有办法给他直接定罪,无需那么麻烦。”
直接定罪?
功曹便坐的众人惊咦一声,惊讶的看着郭解,想不通有什么办法可以给赵佗定罪。
同时引起众人极大的好奇心。
就连出身于大第室的虫皇柔,依旧是对郭解的这句话产生浓厚兴致。
数匹河西马离开了长安官寺,顺着西旁道跑出长安的门洞,朝着赵佗所在的五士里赶去。
“直接定罪?”
张汤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说,郭解在门下便坐说出他有定罪的办法?力田赵佗、旗亭长赵布、市掾赵孟三人把恶布换成布钱的罪行,本吏早就发现,迟迟没有抓捕,正是没有办法给赵佗定罪,郭解怎会有法子定罪?”
张汤堪称汉廷的律法第一人。
各种刑律早就倒背如流。
甚至开始制定汉律。
自从小府开始出现恶布,负责长安刑狱的张汤,很快就查到了赵佗头上。
知道赵佗犯法,却不能给他定罪。
始终是张汤的一块心病。
尹齐按照长吏赵禹的吩咐,把功曹便坐的情况全部告知了听事堂后堂的两位长吏。
登时引起了张汤的诧异。
“你没听错?”
赵禹也是面带几分诧异:“郭解说的是直接定罪,不是捏造的罪名把赵佗抓来?本吏几个月前就想把赵佗抓到长安狱,苦于没有抓人的借口,只能任由赵佗继续待在五士里,继续织造恶布,呵呵,如果他不是力田,本吏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人抓来。”
赵佗的力田官身,给擅长捏造罪名的赵禹带来很大麻烦。
力田涉及农桑,又是右内史察举的人。
赵禹也不能擅自给赵佗捏造罪名。
不然,早在几个月前就把赵佗抓到长安狱治罪。
赵佗也成了赵禹的一块心病。
所以,就在郭解担任功曹以后,从一堆月言簿中找到市掾赵孟、旗亭长赵布存在见不得人的勾当。
引起了赵禹、张汤的惊异。
想不到弁虎的莽夫郭解。
竟然能够从一堆繁杂的数据中抽丝剥茧,一点点发现了赵佗三兄弟造假币。
“赵禹!”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人,头戴貂尾冠,身穿绛缘黑色深衣的桑弘羊,怒气冲冲的走进后堂,手中拿着一匹麻布,直接扔在地面。
桑弘羊满脸的怒容,直接质问道:“你这个长安令到底是如何做的,此次运到林苑的一批布钱,再次混杂了不少的恶布,难道你不知道按照汉律,恶布不能充当布钱进行流通?”
他为了修建林苑,操碎了心,整天只想着搞钱。
桑弘羊被钱这个字,折腾的心力交瘁,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
谁曾想,几个月前,长安收取的市租开始出现恶布。
数量越来越多。
桑弘羊已经多次问罪赵禹,也知道罪魁祸首是赵佗,在得知赵佗是右内史察举的力田以后,再多的怨气只能咽下去。
谁料,过去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没有解决恶布的难题。
“桑侍中莫要着急。”
赵禹喜怒无常的脸容,出现几分笑意:“过去拿着力田赵佗没有办法,今天倒是有个好消息,郭解担任功曹没有多久,就从月言簿查到赵佗用恶布兑换布钱的罪行。”
“这么快?”
桑弘羊诧异了:“本官记得郭解刚刚上任没多久,就查到了赵佗盗铸钱的罪行?你说的郭解是那个徒手捶死猛虎的莽夫郭解?不是一个重名重姓的老吏?”
赵禹瞧见天子身边的侍中桑弘羊一脸诧异,脸上的笑意更浓。
郭解是他力排众议,征辟的功曹。
原来是想要丰富郭解的履历,方便以后的提拔。
没想到郭解给赵禹带来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就连张汤那张整天严肃的酷吏脸,也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郭解是他一手提拔的嫡系。
“善。”
赵禹笑道:“正是每次给你运来粟米的郭解,不仅查到了赵佗头上,还找到一个定罪的办法。”
定罪?!
桑弘羊彻底的惊到了,又是一脸的期待。
“本官倒要看看他怎么给赵佗定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