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月亮
第168章 月亮谁都有可能说谎,但青囊仙的皮囊不会。李无相立即意识到,天上的另外一个月亮应该就是天心派的镇派法宝指月玄光——有人在用那东西对付自己了!
他的心一紧,随后又是一松——好!该来的来了!
他猛地在地上挺起身、不再隐藏身形,而将飞剑放出,等着即袭来的强敌。
然而过了三息的功夫周围仍旧一片寂静无声,就连虫鸣都没消失,似乎并没有人来。
李无相忍不住抬起手挠了挠头,再次把脸完全仰起,看向天空。那两轮月亮仍像眼睛一样在盯着他,难道自己只是感觉到了注视,可实际上并没有被天心派的人发现?
他的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于是嘴里也重重地出了口气,站在原地摆摆手、甩甩胳膊,又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接着,李无相收起飞剑,继续往天心派的方向走。他的脚步很轻快,步幅也大,夜风在他耳畔嗖嗖掠过、生着荒草的地面也在他身下起起伏伏,仿佛他整个人正在——
李无相猛地收住脚,愣了愣,又试着向前迈出一步。
然后他发现自己整个人轻飘飘地跳了起来,那动作就像是一个心里快乐极了的小孩子,正在一蹦一跳。只不过因为他的皮囊轻、体力强,他就蹦得相当高,每一步都离地两三尺,高高地在地上投下影子。
他立即又收住脚步——怎么回事?!
但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发现自己又抬起手,挠了挠头,好像一个孩子在对某件事感到疑惑。
不对劲……自己现在不对劲!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凉,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发现双手正擎在面前,手中抓着的是一把还在微微蠕动的触须……刚才自己觉得不对劲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抓狂地猛扯了一下头发!
寻常人是扯不动他这金丹青囊仙的头发的,但他自己撕扯自己就另当别论了!
我这是——
他下意识地要去看天上的月亮。然而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看到的已经是身后的地面了——刚才想要看月亮的时候,他就猛地仰起头,而因为仰头的力度太大,他一下子把自己的头仰到了背后、把脖子给仰折了!
脖颈处的金缠子受创,可万幸只是变了形而没有受伤。李无相立即叫自己往后一倒,整个人摔在地上,将脑袋也给摔了回来。
我是中了什么法术了,天心派的法术!
李无相躺在地上,心头一紧。
这种感觉一生出来,他立即意识到,坏了——他觉得自己十有八九真要把身体紧绷、把自己给绞成一条湿抹布!
然而下一刻,他发现并没有。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荒草中了,同天顶上的两轮月亮对视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无相压抑着心里的念头,不叫自己去想任何动作。这对别人来说很难,但他之前与外邪相处时为了不叫对方窥探自己想法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倒不是很吃力。
是中了法术。不知道这法术是怎么生效的,但目前看似乎会叫自己的动作走形。
他自己回想,意识到在看见天上的两轮月亮的一刹那就应该是中招了的。
起初还不是很明显……在觉得疑惑的时候挠了挠头,自己没有做这个动作的习惯,可真做出来也并不觉得很不对劲。
然后是觉得松了口气的时候,那时候自己的动作似乎就变得有点怪了。接着,慢慢的,走路的幅度也变大,挠头变成了撕扯头发,仰脸的时候直接把脑袋给折了——什么东西在借自己的手伤害自己!
对付他这么一个金丹剑侠,这法子还真管用!
李无相放空头脑两息的功夫,然后又试着生出一个念头——站起来。
但这回他没动,仿佛因为他躺在荒草中,法术就失效了。
这法术在中招的时候毫无觉察,对自己而言也算威力巨大,但他觉得一定有什么罩门、破绽,否则天心派以此手段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然而这么静躺着也不是办法,李无相叫自己一点点地、慢慢地起了身,站在原地,仔仔细细体察身上的感觉。
又回来了——仿佛被什么东西凝视着,叫他惴惴不安、心中悸动,忍不住想要——
咔嚓!
他觉得自己的视线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正面……他站在原地把自己的脑袋整整转了一圈!
那法术又生效了!
因为什么?没有躺着?
他也懒得去把脑袋掰回来了,就这么拧着脖子,纵身一跃跳了起来、放出飞剑、几乎将连着小剑的触须扯断:“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四周仍旧寂静无声,而他这一下跳得极高,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放出飞剑想要在身边环刺一周、想看看能不能击中什么隐匿了身形的邪祟,然而小剑立即化成一阵快得看不见的流光,在他身边嗡嗡飞了两圈、越缩越小,李无相赶忙提气一沉,叫自己猛地坠到地上——飞剑嗖的一声贴着他的头发划过,差一点就把他自己的脑袋给斩了下来!
为了躲避飞剑,他是猛地低了头的。这回一样,因为用力过猛,原本就已经绞了一圈的脖子再一狠狠弯折,终于是把脖颈处的皮囊给撕裂了,露出了光芒灿烂的金缠子。
然而就在剧痛传来的这一刻,他看到了自己脚下的影子!
天上有两个月亮,照得草甸如同白昼,自然也就在草地上映出了两个影子。
只是,其中一个影子是正常的,随着他身形下落,影子也在草地上投射出一片由浅至深的阴影。
而另外一个影子,则是黑乎乎的一片,有着明确清晰的轮廓!
一个念头在李无相心中电闪——躺着没事,是因为不能投下影子!就是这个鬼东西在作祟!
他猛地一运丹力,要将体内精血给逼出来。
他身上气血不足,可也是有的——平日里吃饭喝水,就是因为这身皮囊一样会有些微的消耗,为了看起来、摸起来与活人的皮肤一样,这皮囊中是要存些水分的。平时内息运行、丹力流转,这皮囊之中的水分也就吸取了体内精华,变成了类似精血一样的东西。
此时他这一逼仍是用力过了猛,一身皮囊几乎在刹那间被抽干,整个人变成了个皱皱巴巴的模样,仿若鬼魅。可一小口透明的粘液也从他的口中喷出,正溅射在那团黑影上。霎时之间,那团黑影一下子扭曲舞动起来,仿佛感到了极度痛苦,当李无相落了地之后,那东西也没再跟到他脚下了,而腾起一阵阵黑雾、熏得周围的荒草尽数枯萎,在草尖上蹿了几次之后便往地下钻。
天上虽然有两轮月亮,但毕竟仍是黑夜,这黑影钻进草丛之后就没了踪影。
这东西一离身,李无相心里惴惴不安的感觉就也立即消失了,然而一身皮囊却仍旧极为敏锐,又感到左侧似乎有什么叫他觉得难受的东西正直扑过来。
他再次斜退开三步,但那种感觉却没有远离,而更近了,仿佛无论他走到哪里,那东西与他之间的距离都是绝对而非相对的。
他试着变幻方位,再做了几次闪转腾挪,又觉得那东西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忽远忽近、似乎全无什么规律,而最后退出的那几步,又几乎叫它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好像又要钻到他脚下了。
那鬼东西还要上他的身、变成他的影子!
但李无相觉得自己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了——他抬手将自己的脑袋咔嚓一转,向着西边的方向贴着草尖急速奔驰。真正的月亮在靠东的位置,而那一轮假的则靠西,他奔行出近百步,脚下被真正的月亮所映出来的那影子就被拉长了几不可见的一点。
然而就是这一点,就叫他觉得那东西离他渐渐远去了——那个黑影是奔着自己的影子来的,它是要借真正的影子来影响自己的动作的!
他就又向前奔行出了一段距离,渐渐感到那东西与之间某种联系像被拉扯到了极限的皮筋,一下子绷断了。
他身后三步之外的一片荒草忽然沸腾起来,大股烟气升腾而起,仿佛是是影子因为失去了什么束缚而崩散了。李无相在半空中回身、发剑,正中那团黑雾。
黑雾立即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半空中了。但与此同时李无相也觉得自己周身一片微麻,脚下好像空了一空。低头一看,自己真正的影子似乎变得暗淡了些,似乎有一部分也被那东西带走了。
假影子无声无息,李无相不知道这一剑是否将其斩杀了。于是他又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发现左边那轮月晕表面似乎掠过一道阴影,又像是一片薄云。
现在他的脖子是好好仰着的,就盯着那一轮月亮仔细看了看——
原本两轮明月几乎一模一样,都与他前世时所见的没什么区别,甚至月面上暗淡的阴影轮廓都是他所熟悉的。
然而现在,他觉得左边的那一轮上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就像是一块微小的锈斑。
……
娄何看到周瑞心猛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眨了眨。
刚才说完“我先将他擒来”那句话之后,这位天心宗主就坐在案后出了神,此时又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身上的气势却变了。
动作的幅度稍大了些、吐气声也稍大了些,这些都该意味着,他此时的心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好了。
“宗主?”娄何轻声问,“事情办成了?”
周瑞心瞥了他一眼,然后将眼皮垂下。但就在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娄何发现他的左眼中似乎多了一块小小的白斑。
“刚才试了试他的手段,这人倒是有几分机灵劲儿的。不过么……”周瑞心摇了摇头,“金丹剑侠的手段,太拙,只有血勇。唉,认真说起来的话,这世上的许多事也得试过之后才清楚,今天么,我自己也算开了眼界。”
他说了这话之后就沉默起来,微微垂首,盯着案上的一只茶盏出神,似乎又陷入到刚才那种神游物外的状态中去了。
娄何以为他又开始做法了,但等了三息的功夫,才听着周瑞心叹出一口气,苦笑了一声。
娄何适时问:“宗主,要是觉得为难,其实咱们三十六宗与玄教本来也算是一家。我们这里也有些手段可以——”
周瑞心笑了笑,看着神色有些黯然:“你觉得我是觉得那个剑侠难缠?那你就想岔了。不是觉得难缠,而是觉得有些失望。”
“……失望?这话怎么说?”
周瑞心伸手,在面前的茶杯中用无名指蘸了一点,抹了抹自己的左眼,又摇摇头:“三百多年前剑宗大兴的时候,高手辈出。我记得那时凌霄派的一个弟子曾经与一个剑侠起了些冲突,剑宗的人找上山门,斗了一场,那自然是凌霄派败落了。”
“自那之后到如今七百多年了,再没有类似的事了。一方面是因为剑宗有太一教的法统,另一方面,是因为积威犹存。在今天来文心阁之前我还在想,如果玉轮山打算投向玄教,这事的风险到底大不大?”
他顿了顿:“我是做好了一旦选择不慎,就葬送玉轮山三千年基业的打算的。可刚才试了他的手段,才意识到剑侠……似乎没有我一直以来想的那么可怕。”
他抬眼看娄何,左眼中的白斑慢慢淡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三十六宗的人,守在三十六座山头上,白白伏低做小了这么些年……至少是这么三百年。”
娄何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周瑞心就笑了:“丧气的话不说了。就再叫你瞧瞧我说的这些年来,天心派都做了什么吧。”
他又将眼睛合上、再猛地睁开,眸中射出一阵精光,抬手在额头一点,低声说:“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