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勋章?唉呀,不过是沙皇的小恩情
第641章 勋章?唉呀,不过是沙皇的小恩情繁华的特维尔大道是莫斯科的主要干道之一,连接红场,作为贵族和富商聚集的核心区域,街道两旁林立着不算特别高大但却装饰精致的石砌建筑,混合了18世纪末俄式古典主义与拿破仑战争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欧洲风格。
特维尔大道25号的赫尔岑宅邸外立面采用浅黄色粉刷,边角用白色线条装饰,简洁又典雅。窗户高大,窗框上有些许雕图案,大门上方悬挂着一盏铁艺灯笼,灯光映衬在冬日的雪地上,橙黄色的光芒给人带来了寒冬中的一丝暖意。
亚瑟的突然造访显然令赫尔岑感到很高兴,或许是由于家中的谢肉节太过冷清,赫尔岑也希望能够给家里聚一聚人气。
他来不及换衣裳,身着深色羊毛长袍,脖子上系着一条素雅的围巾,穿着毛绒拖鞋亲自前来迎客。
推开赫尔岑家的门,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客厅的布置让人倍感温馨,地板上铺着波斯地毯,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和家人的画像。
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塞满了俄国文学和欧洲哲学书籍,其中几本封面已经磨损,显然是经常翻阅的作品。
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有几个大理石台灯和一瓶插着干的瓷瓶。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噼里啪啦作响,伴随着火光的跳动,房间内的温度也暖和了不少。
赫尔岑先是请亚瑟和布莱克威尔坐下,然后吩咐仆人端上茶炊。
不久,仆人将一套银质茶炊摆上桌子,杯盘与勺子的碰撞声在房间里清脆作响,壶盖微微翻腾着热气。
一壶浓香的俄式红茶被摆上了桌,旁边还有一碟果酱、一碟配茶的俄国姜饼和几片切得极薄的柠檬。
赫尔岑亲自为亚瑟的茶杯里拨了些果酱和柠檬片,随后冲入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将银色的小勺放入杯中搅拌。
他热情地招待着两位外国朋友,语气轻快道:“希望您喜欢这种俄式茶的味道,我总觉得茶炊比英国的茶壶更适合这个季节。”
亚瑟品了口茶,这种加了果酱的茶虽然不适合解腻,但是作为甜点空口喝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总而言之,并不难喝,而且从个人口味的角度评价,亚瑟愿意给它一个a。
“味道不错。”亚瑟打量着赫尔岑,开玩笑道:“方才听您介绍,您现在在国土衙门工作?半年前还是个大学生,如今却也算是为官一任了。”
赫尔岑有些腼腆地应承道:“不过是初入社会罢了,国土衙门的事务繁琐,多是些编写报告和审阅公文的小事,与您的事业相比,那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我先前还以为您是骗我的,没想到您还真从汉诺威调到俄国来了。”
他的余光注意到了亚瑟胸口别着的小巧绶带环——红色绶带边缘镶有黄色细边。
这样的配色让赫尔岑愣了一下,旋即问道:“这是?圣安娜勋章的绶带环?”
亚瑟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沙皇的勋章,但身体倒是极为诚实的。
一般来说,只有正式场合才会佩戴勋章出席,而在日常场合只会佩戴勋章上的小金属环,也就是绶带环来表明自身所获荣誉。
亚瑟虽然是威廉四世册封的下级勋位爵士,但在这个年头,这个英国最古老的骑士勋位却有个很操蛋的地方,那就是只有骑士剑、饰品马刺和绶带,但却没有勋章。
因为归根到底,下级勋位爵士虽然不能进上议院,但其本身依然被认为是与男爵、子爵、伯爵等爵位一样的具有军事义务的封建头衔。
如果此时不是19世纪而是中世纪,那身为骑士的亚瑟通常会获得一块土地,甚至是采邑。
但问题在于,进入16世纪以后,随着近代军队逐渐职业化,国家军事更多依靠国家财政支持,而不是依赖于向领主提供土地并换取军事服务。
因此,下级勋位爵士也就更多地成为了一种荣誉,象征着对个人成就的认可,不再需要提供军事义务。
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不会被授予土地了。
而既没有土地也没有勋章的毛病也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了。
因此,沙皇授予亚瑟的二等圣安娜勋章反倒成了亚瑟人生中获得的第一枚勋章。
人对于第一次得到的东西通常都是很看重的,亚瑟虽然是个冷酷无情的老条子,但终究逃不过人之常情,他对这枚勋章可是宝贝的紧。
自从获颁圣安娜勋章后,赫尔岑还是头一个一语道破天机的人。
亚瑟虽然心中喜悦,但身为一个长者,即便他比赫尔岑也没年长几岁,但总归还是要维持一些长辈应有的尊严与体面的。
亚瑟淡定的放下茶杯,假装不经意道:“您说这个?这确实是沙皇陛下的赏赐。不过,正如您所知,这种荣誉更多是象征意义罢了。”
赫尔岑难免羡慕道:“看起来真漂亮,您这枚勋章应当费了不少钱吧?”
如果亚瑟不是曾经接受过下级勋位爵士册封,多半会以为赫尔岑是在讥讽他钱买的勋章。
但实际上,这句话并无恶意。因为按照俄国法律,接受勋章的人应当向勋章局缴纳铸造勋章和佩剑等必要支出的一切费用。
不列颠其实也有类似的规定,只不过一般只适用于嘉德骑士、巴斯骑士这样的高规格荣誉,战斗勋章和低规格勋章则无需缴纳。据说受封嘉德骑士的人一次性就要缴纳几百英镑的高昂入会费。
不过,即便如此入会费这么高,亚瑟依然没听到过有谁拒绝成为一名嘉德骑士。
而亚瑟的下级勋位爵士头衔,其实按照正常程序也应当缴纳一笔费用以完成相关行政手续。
但是这笔钱被国王威廉四世下令免除了,理由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长久以来在科学、艺术、文化领域以及促进社会进步方面的杰出贡献。
更令人惊奇的是,亚瑟收获二等圣安娜勋章时,同样被沙皇尼古拉一世豁免了授勋费用,而沙皇理由用的与国王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一般人知道这个情况后只会暗自发笑,但对于蒙在鼓里的赫尔岑来说,他觉得亚瑟被豁免了授勋费用完全是理所应当的。
赫尔岑开口道:“看来您是享受了与洪堡先生同样的待遇了。”
亚瑟对于这位曾经去哥廷根给电磁大会捧过场的柏林科学院院长印象不错,他问道:“洪堡先生也有一枚圣安娜勋章吗?”
赫尔岑点了点头:“他有一枚一等圣安娜勋章,您之所以是二等的,依我看,主要是由于您没有像洪堡先生那样替俄国政府主持过科学考察项目。如果您也像他一样,带队完成了对西伯利亚的地理测绘工作,您肯定也能拿到一枚一等的。”
如果是其他人压在亚瑟脑袋上,他或许还会不服气,但洪堡拿一等,亚瑟还真没什么话可说。毕竟这位19世纪最伟大的地理学家,气象学、地貌学、火山学和植物地理学等多个学科的创建人,他的足迹遍布欧亚美三洲,深入探索过亚马逊,三次登上维苏威火山,详细考察印第安人,跨越西伯利亚一万五千公里,甚至还套着潜水钟罩潜入过泰晤士河底。
可以说,这些地方哪里都不是人去的。
颁给他一个一等圣安娜勋章,这荣誉不是给高了,而是给低了。
如果说,在洪堡去过的地方里,非得让亚瑟挑一个去,那他只愿意去西伯利亚。
但问题在于,沙皇未必会同意。
放一个英国外交官去西伯利亚?
天知道他会闹出什么动静!
赫尔岑开玩笑道:“您这趟来莫斯科总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我虽然是个自负的年轻人,但是我觉得我多半没有这种魅力,您哪怕是奔着我家的红茶来的,也不可能是奔着我来的。”
亚瑟笑了笑:“谢肉节嘛,不大适合我这种外国人,在彼得堡待着实在无趣。正好我想起我在莫斯科还有你这么一位年轻朋友,而且谢肉节过后的大斋期我还有一场在莫斯科大学的演讲,所以就提前来这里看看了。”
“您在莫斯科大学有演讲?”赫尔岑哈哈大笑道:“我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个场面了。莫斯科自然哲学家学会多半要在学校的礼堂里给您开一场盛大的欢迎会,总督、大法官、各类军政民政要员以及枢密官,全都要来出席。到时候您就能看见他们肩披绶带,穿上全套官服,就连腋下夹着三角帽的教授们也会威风凛凛的身挂佩剑在台下排排坐好。您可得事先有个心理准备。”
亚瑟被赫尔岑的描述吓了一跳:“只是一场普通的演讲而已,至于弄得这么隆重吗?来莫斯科大学的是我,又不是我们的大使达拉莫伯爵。”
赫尔岑摆了摆手:“一点儿也不夸张,洪堡先生当时就是因为没料到这一点,所以被弄得尴尬不已。您瞧,同样是圣安娜勋章获得者,虽然您的名声不如洪堡先生大,但是您却比他多了一重外交官身份。我和您打赌,现在莫斯科的上流社会多半已经开始提前打听亚瑟·黑斯廷斯是谁了。”
说到这儿,赫尔岑还颇有些嘲讽意味念叨着:“一个个都是自然哲学家学会的成员,然而却不认识亚瑟·黑斯廷斯是谁,兴许连迈克尔·法拉第都不认识。呵……您看,这就是我们莫斯科的自然哲学家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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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听到这话,也不好跟着附和,只得宽慰道:“关于这一点,您倒不必太放在心上,因为我在皇家学会内部也能听到类似的抱怨。”
赫尔岑睁大了眼睛,他似乎不太相信:“您说的是真的?我印象中的皇家学会可一直是人才辈出的地方啊!”
亚瑟无奈的耸肩,他换了一种角度解释:“你应当知道我走了不少地方吧?然而,不管我去到哪个国家,遇到哪个地区的人,都能听到一句相同的话,你知道是什么话吗?”
“什么话?”赫尔岑身体微微前倾,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亚瑟用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俄语先后重复了一遍:“世上再没有比我们这儿更腐败的地方了!”
亚瑟打趣道:“您知道的,我是个自然哲学研究者,如果从逻辑学的角度出发,这句话肯定是错误的,因为不可能每个地方都是最腐败的。但仔细的想想,这句话又是对的,因为哪个地方最腐败,这主要取决于发言者现在居住在哪儿。当你没在这里定居时,它是清廉的,当你在这里定居后,它就成了腐败的,这就叫做腐败与清廉的二象性和测不准原理。”
赫尔岑被亚瑟一本正经的解释逗乐了,不过他还是想争辩道。
“或许在官方场合,大伙儿都一样。但问题在于,俄国在民间场合也有这种臭毛病。等您去了莫斯科的舞会上您就知道了,我们这儿最喜欢对您和洪堡先生这样的权威顶礼膜拜、附庸风雅了,见面就是一句‘久仰久仰’。可实际上呢,久仰什么呀?他明明前几天才知道您是干什么的,知道您是个自然哲学研究者,但就因为他听说您是个学术权威,于是立马就对您肃然起敬了。
还有莫斯科的闺阁名媛们,她们把音乐家通通视作风流倜傥的多情公子,大家只听音乐家一个人讲话,只与他一个人谈话,只回答他的问话。那场面,就像是旅客在村道上套马时,农家孩子津津有味地围观他和他的马车和帽子。妇人们就喜欢挤来挤去的凑热闹,站在这些名流的面前问长问短、嘘寒问暖。明明人家只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她们都觉得这是气度非凡的表现。这简直庸俗过了头,活让人家把俄国给看扁了。”
愤青赫尔岑的言论对亚瑟来说也不算特别新鲜,毕竟他从巴黎到莫斯科这一路上碰见太多这样的小青年了,甚至原先他在伦敦街头当臭脚巡的时候,他也抱有同样的看法。
因为英国的妇女们同样喜欢挤来挤去的凑热闹,听个帕格尼尼的演奏,剧院随时随地就能晕倒一大片。
而在巴黎呢,情况显然更糟,因为钢琴之王李斯特和钢琴诗人肖邦都是常驻当地的。
李斯特的雪茄头在巴黎市场上能卖出天价,这可不是‘李斯特的御用小黑子’海涅胡编乱造出来的。
虽然他没亲眼看到过李斯特抽剩的烟头,但是亚瑟在巴黎的歌剧院里曾经亲眼看到过夫人们到后台哄抢过肖邦的燕尾服和他喝过水的瓷茶杯。
海涅这家伙天天写文章攻击李斯特,但却依然能在巴黎活蹦乱跳的蹦跶着,这还是多亏了19世纪没有互联网。
要不然,他早就被李斯特的粉丝们给‘线上开盒,线下真实’一条龙了。
当然了,海涅的粉丝倒也不是一点战斗力没有,毕竟他是位大诗人,在欧洲同样坐拥无数拥趸。
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年头文艺偶像的吸粉程度排序里,音乐家就是大于诗人的。
当年帕格尼尼在伦敦举办的演奏会可是把负责伦敦治安的苏格兰场累得够呛,不过好在亚瑟后来也成钢琴家了,所以他倒觉得还好。
当然了,在赫尔岑这个年纪,由于见识还不够多,肚子里有牢骚也是正常的。
和年轻人也没必要争论,把他自己扔在那里过上五六年,他自己就会明白错了。
不过,年轻人里面偶尔也会出些犟种,比如永远29岁的亚历山大·仲马先生。
亚瑟转了个话题道:“我眼下主要碰上了这么一个问题,我想去莫斯科大学的校园里瞧瞧,但那里貌似对外界是不开放的吧?”
“一般情况下是不开放的,不过有些特殊情况。”赫尔岑热心的给他介绍着自己的母校:“比如说公开讲座、学术会议、演讲等等,这种活动一般都是对非学生群体开放的,但其中大部分都需要收到邀请。不过,以您的身份,想要弄到这种邀请易如反掌。您要是有需要,我到时候领您去克里姆林宫办个申请就行了。”
“国土衙门还管这个吗?”
“自然是不管的,但是管不管和这没关系。”
赫尔岑解释道:“俄国的很多条例定的都很死,但执行起来是另一回事,比如说我这个国土衙门的工作。其实我在进大学之前,我父亲就央求尤苏波夫公爵让我在克里姆林宫管理处挂了名,三年后我从高中毕业正好升成了准尉。但是,按照规定呢,有了官阶的在职官员是不能参加莫斯科大学的入学考试的……”
亚瑟讶然道:“为什么?”
赫尔岑呵呵笑着:“这是因为对于官员,莫斯科大学有专门开设的夜校,夜校招收的学生全是准备参加‘委员会考试’的官员,就是升八品的那个考试。因此,一切有钱的懒汉,不学无术的公子哥,那群不愿服军役又急于捞取八品文官头衔的人,都可以通过上夜校这个途径参加委员会的考试。夜校就像是莫斯科大学的老教授们开采的金矿,他们一堂课就能收到二十卢布,所以自然不想断了这个财路。”
亚瑟恍然大悟,旋即问道:“那您当年是怎么绕过去的?”
赫尔岑大大咧咧的回道:“当然是因为我父亲又去找了尤苏波夫公爵。尤苏波夫既是贵族老爷,又是鞑靼人,他用他特有的方式一下子就解决了问题。他把秘书叫来,命令他给我写了一张准假三年的证书。秘书有些为难,战战兢兢地报告说,没有皇上的批准,官员假期最多不能超过四个月。公爵不耐烦地对他说:‘真是废话,老弟,这有什么难处?好吧,不能请假,那你就写,我派他进修科学——上大学深造。’秘书写好了,于是第二天我就坐进了莫斯科大学数理系的梯形教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