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1 向希

    污秽恶臭的下水道内，长得硕大的耗子正蚕食着沿污水漂流的动物死尸，空荡荡的隧道内回荡水珠滴落声音，滴答滴答，一点一滴，清晰沉闷。
    繁华的城市下，就是如此令人厌恶的风景，承受着这座城市美丽背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衣衫偻烂的向希趴在冰凉肮脏的地面上，整个人如同沐浴过血液一般惨不忍睹，右手和右腿都摆出完美九十度角的姿势。他的骨头已经断了，断得很明显，断得很干脆。他费尽气力抬起头来看着昏暗的下水道，眼神里尽是绝望。
    别说是爬动了，向希就连呻吟的力气也挤不出来，只能眼睁睁感受着生机在体内消失，意识正在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涣散。他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有的只剩下频临死亡时候的冰冷与无助。
    两个小时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两个小时之后，谁又能料想得到，本应在长辈呵护下成长的学生，会变成这副可怜模样。
    世事难料，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没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来的。那人来得无声无息、悄无踪迹，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或不自然。
    这人慈眉善目，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袈裟。尽管此处污秽不堪，他却仿佛置身虚空惹不上半点秽尘。来人双手合十，突然高举双手，以雷霆之势往奄奄一息的向希天灵盖劈去……
    意识消失的最后时刻，向希总算从牙缝里憋出了两个字，也是他“最后”说的两个字：
    “我cao！”
    晚上九点，木优市第七中学旁，隐匿于普通民居之中的黑网吧内。
    两三百平米的房间内摆满电脑，整个网吧烟雾弥漫，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味道。穿着校服的学生、光着膀子的附近外省务工人是这里的常客，电脑桌上随处可见泡面洒下的汤汁和弹落的烟灰，就连键盘鼠标也都是油腻腻的。
    可饶是如此，光顾这里的人依旧不少。毕竟如今上网需要实名制，未成年的学生和没有户口的黑户外省仔都只能选择到这种地方上网和玩游戏。不知道这家网吧的老板是不是局子里有人，每每遭家长老师或附近居民举报，可这家黑网吧仍然开得好好的。
    这就是所谓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场吧。
    这家黑网吧还特意开设了一个十台电脑机子相对放置的区域，专门给喜欢玩撸啊撸的人准备。这个区域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网友们最钟爱的位置。不止玩撸啊撸的人喜欢到这个位置显摆技术，连平时过来围观的人也是不少。
    多亏了撸啊撸这个游戏，和设置这个区域的设计，黑网吧的老板从这些网虫们的身上赚了不少钱。
    今晚是这家网吧举行比赛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聪明的网吧老板总会举办一些游戏竞赛，来获取人气，事实上每一次比赛也都十分成功。今晚的人自然要比平时多得多。平日来上网的一般是外省人较多，而今晚整个网吧却被学生挤得水泄不通，人群中不时还有人爆发呐喊声，大声叫好，时而又发出嘘声，好不热闹。
    一个理着平寸头、嘴上叼着根烟，看上去就像品相不良坏学生的少年正端端正正坐在其中一个位置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看，周围围观人民的喝彩或讨论他都浑然不知。
    这家虽然只是一家黑网吧，可该配套的东西还是配套齐了。特别是这个比赛专门使用的专区，还安装几匹空调，可冷可热。按道理来说环境应该极为舒适，但那少年一脸紧张模样，额头和脸颊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周围几个认识他的学生也同样一脸紧张，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电脑屏幕，目不转睛。
    向希，他就是附近第七中学的一名高一学生，成绩平平、人看起来有点痞气，在班级里不怎么遭老师们待见，每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拿着手机上网。可在这所学校、乃至这附近一片区域，他却是一个不小的“风云人物”。
    “游戏王”，这可不是至岛国某漫画，而是认识向希的人送给他的外号。无论是单机游戏、还是网络游戏，他都无不精通，前不久才代表学校参与某公司组织的高校杯撸啊撸比赛，仅凭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在队伍经济落后五万的大劣势之下，连续使出几套完美操作成功反杀！演绎了一把精彩的逆风翻盘，最终引领队伍夺得冠军！自那之后，那场比赛便成了学生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向希的“游戏王”称号自然是更加金光闪闪。
    可就是游戏手段如此犀利的向希，在今晚本该胸有成竹的小小比赛上，却碰到了铁板，一个无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铁板。
    “上啊！上啊！”
    “向哥闪现上去给一套，秒了啊！”
    “晕眩晕眩！小心走位！”
    附近的观众正在大声起哄，仿佛玩的人是他们一样。这些人并不知道向希此时此刻的内心是如何的混乱，他此刻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电脑屏幕上一个穿着红衣服、抱着小布熊的萝莉正一蹦一跳地往回跑着，身后一只长相狰狞、体型庞大、仿佛大虫子一般的怪物正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着。
    不是不敢打，而是不能打！
    在向希的撸啊撸生涯中，遇见过最强的敌人，战绩面板上也绝没有现在的难看！
    1-12-0，死了十二次，唯一击杀的一次还是自己跑到其他地方，配合队友收掉的残血敌人。
    而对方的战绩却是15-0-8！开局不过二十多分钟而已！
    更何况，向希现在使用的角色“黑暗之女·安妮”还是自己最擅长的英雄之一！
    “可恶，这个大虫子怎么那么会走位，每次a兵，e的被动都会打到我，根本耗不过啊！”向希已经玩得出了一身的汗水，那身校服t恤紧贴着背，但游戏的紧张节奏让他没有察觉。
    原本以为这种小网吧的比赛应该胜券在握，可现在却遇到了比自己还要厉害的高手！
    双方正在小心翼翼地对线之中，安稳了一会儿之后，电脑屏幕上那只庞大的大虫子突然一个闪现出现在小萝莉不远处，接着一道电光再加上地面冒出突刺，那小小萝莉被控制得无法动弹，血条也被耗了不少，那只大虫子趁此机会跑了过来，狠狠地啃了小萝莉一口，向希的电脑屏幕暗了下去，中间出现提示文字：“平凡也不凡（虚空恐惧）已经超神了！”
    后面的学生看了一阵嘘声，似乎对向希的表现十分失望，在后面小声议论着，内容也不过是为什么他会打不过对方、怎么那么弱这类的打击话语。
    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社会或者舆论就是如此，从不就事论事，都是随着风潮，失败了就贬，成功了就赞。向希此时此刻感觉到十分屈辱，被人称作“游戏王”的他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喊出了优越感，如今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玩家打成这副惨状，要说不憋屈才是最奇怪的。
    游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尽管向希卯足了全力去对付对方，可最后那人凭借自己的成长优势带动其他队友，推掉了己方的大水晶。游戏宣告结束，这还是向希第一次在这家网吧落败！
    周围几个学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胜负结果，讶异道：“怎么可能！？向哥的不败传说就此中断了？”
    向希浑身瘫软，仿佛一生的力气就这样被抽干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上两个鲜红的失败，心中不甘！
    其他人已经散去了，围观的人见没了比赛，也都没了兴趣，要么离开了网吧回家去了，要么到前台开了机子过把手瘾。只留下向希一个人呆坐在原位上，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输给对方。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一瓶饮料放在向希的面前。他回过头去，看到的是穿着灰白纯色t恤、看上去还有点小帅气，又有点懒散的男生。
    那人的腰上还别着一个只有拇指大小、古铜色的铃铛，右手似乎受了伤，整只手缠满了绷带。
    “你是谁？”向希瞥了一眼那瓶饮料，问道。
    “叶不凡。你的安妮玩的不错，但就是太认真了点，游戏嘛！玩得开心就好，心态最重要。”那男生仰头喝了几口饮料，笑道，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温柔，却不会令人感到丝毫的娘炮或阴柔。
    向希警惕地看着叶不凡，道：“刚才那个虚空恐惧是你？”
    叶不凡咕噜咕噜将网吧老板赠送给每个玩家的饮料喝光，将空瓶子的盖子扭紧后拿在手上，那双眼睛清澈通透，向希一不小心与之对上，原本因屈辱产生的怒气却在刹那冰消雪融，心态平和了许多。
    叶不凡道：“嗯，下次再一起玩。”
    说罢，叶不凡转身准备离开网吧，才刚迈开脚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像是十分犹豫似的。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头看着向希，开口提醒道：“今晚星月无光、阎罗乱象，看你灵神精纯，怕是容易惹上奇怪的事，最好还是快点回去吧。”
    向希皱起眉头，听不懂他那番文绉绉的说辞，“什么意思啊？”
    叶不凡没有回答，直接离开了网吧，路过垃圾桶时候顺手将空瓶子扔了进去。向希这才注意到，那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叶不凡走路动作并不是特别小心翼翼，可腰上的铃铛却始终不会发出声音来。
    一个男的挂上铃铛已经十分奇怪了，还挂着一个坏掉的铃铛，不是更加奇怪？
    “最奇怪的是你吧？”向希低声低估，看了一眼叶不凡递过来的那瓶饮料，伸手拿来打开便喝了下去。一口下去补充了流汗流失的水分，顿时整个人舒服了不少，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渍，搞得自己好不舒服。
    就算叶不凡不提醒，向希也是打算玩完比赛就回家的，更别说现在自己浑身脏兮兮。才刚要离开，同班一个同学立马叫住了他，拜托向希帮忙五排，好让他们几人顺利晋级更高的段位。
    换做平时，这种委托向希平日里也是拒绝了不少，可刚刚输给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叶不凡，而且还输得那么惨，仔细一想似乎心中的屈辱在看到叶不凡本人时候就消失一空，后知后觉的向希更是觉得郁闷不已，于是没做太多思考，便应允了下来。
    那几人自然喜出望外，尽管向希刚刚输了比赛，可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在场也就他实力最强，自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买好了价格更高的饮料和香烟，开好了机子等向希上线。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小时，晚上十一点。
    “哇哦！终于过了！终于上了铂金了！哈哈哈！”
    “哟呵！”
    网吧内，偏角落的位置，几个穿着学校制服的学生突然站了起来大声欢呼，引得其他人一阵注意。向希关掉了游戏客户端，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看了下时间这才吓了一大跳，赶紧站了起来，招呼其他人要先回家了。
    完成了晋级赛、顺利升到了更强的段位，那些同学自然是说不出的感谢，尽管他们还打算接着玩下去，可也不敢勉强向希留下来，于是打了声招呼，向希就离开了网吧。
    一出门，一阵冷风便吹了过来，向希站在网吧楼下的大门口，打了个颤抖。
    “怎么那么冷啊？”向希吐槽一声，搓了搓肩膀，又点上了一根烟叼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大摇大摆往家的方向走去。
    向希，17岁，他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之中，家境算不上富有，但也足够过日子。在他很小时候，父母同时到外地出差，却因为飞机失事去世了。保险公司赔偿的一笔巨款却让他的亲戚朋友为了争夺抚养权、拿到赔偿款反目成仇，甚至一度将其软禁，不准向希踏出门口半步！最后年迈的爷爷奶奶终于看不下去，决定独自抚养孙子，与那些见钱眼开的亲戚断绝来往。
    至于那笔赔偿款自然是存在了向希名下的账户里，自始自终，爷爷奶奶都没有用过这笔儿子儿媳抚恤金半分钱。
    一年前，就连自己唯一的亲人，爷爷奶奶相继去世。那时候恰好是中考，原本就不想读书的向希之所以依然上了高中，就是在爷爷奶奶临终前嘱咐的：要好好读书[]，将来赚钱保护好自己，要健康快乐。
    空无一人的家中，自然没人再等他回家，也就是爷爷奶奶下葬之后，他跟着班里的学生学会了抽烟喝酒，用这些排挤心中那份空虚。
    回家的路不远，但都必须要经过一条正在拆迁中的街道。这里原本是条繁华的商业街，因城市发展改造，所有商户、住户便搬了出去，最近又因为要拆迁楼房重新铺设地铁等生活设施，于是就断了电，整条街一片黑暗，路灯也不亮了。
    若是白天还好，一到了晚上，这地方的气氛还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向希一路走着，脑袋里一直想东想西，直到走进了这条街回过神来，才发现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他抬起头，竟然发现头顶上看不见任何一点光亮，原本众星捧月的夜空如今只剩下一张黑幕，显得这个夜晚更加漆黑。向希忽然想到了在网吧时候，叶不凡对自己说过的话：星月无光、阎罗乱象，难不成这个未成年人真正身份是算命的不成？
    向来接受正统教育、奉崇科学唯物论的向希自然是个无神论者，尽管伸手不见五指的场景让人多少有些紧张，但他想的不是黑暗中藏个鬼这个问题，而是会不会不小心提到路旁的石头或者撞到灯柱，害自己受伤。
    向希掏出了手机，打开手机内置的手电筒，这才让视线好了一点。
    就在向希打开手机灯光的时候，一具浑身腐烂、衣衫褴褛，瞳孔冒着绿光的尸体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满是绿色粘稠液体的嘴巴张着，露出那一嘴狰狞獠牙，迈着僵硬的步子缓缓靠近没有一点知觉的向希！
    “嗯……这样就不用担心看不见东西被绊倒了。”向希心中暗道，自顾自地向前走着。他并未发觉，自己的身后竟然多出了一个“人”，所以他的脚步不快不慢，而那“人”的动作虽然僵硬，但却速度还要快上一丝。
    向希身后的黑暗之中，若是有人仔细去看，定会发现冒着诡异绿光的瞳孔，可不止一双两双……
    网吧附近，刚刚到外面吃了一顿晚饭加宵夜的叶不凡又回到了这里来，他背着厚实的背包，无奈道：“唉，看来今晚只能在网吧过夜了，谁想到这地方开房要身份证！看来我还是要尽快找个房子住才行啊……毕竟老头子每个月给的生活费也就那么一丁点。”
    叶不凡叹了口气，在心里暗暗骂了口中说的老头子好几句。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明明老家有学校可以就读，可偏偏要自己转学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
    叶不凡准备回到那家黑网吧应付这一晚，刚迈开腿，别在腰上的那枚小小铃铛就突然响了起来，叮铃叮铃十分剧烈。
    “嗯！？”
    叶不凡皱起眉来，表情变得十分认真，没有了之前的懒懒散散，他将缠满绷带的右手食指放在鼻尖上，接着嗅了嗅，暗叹道：“好强的怨气！”
    四月天虽然不及六月来得炎热，但也稍微有了初夏的感觉，人们都换上了t恤或长袖，穿得也比一两个月前轻薄。可就是这样的天气，走在路上的向希感觉比冬天时候还要阴冷。
    不等同于寒冷，向希的感觉是骨髓也在发抖的冰冷。
    他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又点了一根烟，然后使劲地搓着自己的身子，感觉稍微好了一些，一时之间恐怕也是没法走动了。
    向希心中狐疑：“难不成是冷空气又要回来了吗？”
    “吼……”一声极为轻微的呻吟从向希背后传来，但他此时忙着给自己搓身子，并没有注意到那点细微动静。
    幽幽绿光下，一双双贪婪的可怖眼神正盯着近在咫尺的向希，它们伸出那双挂着腐肉、露出骨头的手，嘴巴淌着粘稠的恶心绿液，停下脚步，将手缓缓伸向眼前这个少年。
    而这一切，向希却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