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0 楔子

    残旧古寺内，遍地落叶，杂草横生。
    一把秃了的扫帚摆在墙角，一口枯了的水井存于中间，一个绣了的铜钟跌在地上。若不是与这外面一般残破的大雄宝殿内还散出微弱烛火，还真没人能想到，这儿会有人呆着。
    宝殿台阶上布满青苔，看上去也不知多少岁月流逝，再无人前来添香点火。
    呼的一声，一阵晚风袭来，那不堪重负的门栓应声断裂，门发出吱呀声音干涩地被打开，几块木屑跟着掉落在地，碎成粉末。
    发了霉的功德箱空无一物，除了几片已经腐烂了的枯叶之外，就连一枚硬币也找不到。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忽然伸了过来，往里掷了几张崭新的红色纸钞。一个黑衣人悄然无息出现在大雄宝殿前，似乎随着风出现，也随时将随风般消失。
    风衣很大，来人整个人藏在黑衣之中，就连面目也被大大的风衣帽子掩在黑暗之中，不止透着神秘，还透着诡异。他既不祈福，也不许愿，放了钱之后，还不见他人怎么动，人影不断前移，进了那散发着檀香与霉味的大雄宝殿。
    “佛祖的金身也挡不住这世间的物质腐蚀，你又何苦守了这个旧庙五十几年呢？”
    那人出现在大殿中间，瞥了一眼大殿中间大片铜锈发黑的如来佛祖，低下头，看着坐在蒲团上捻着檀木佛珠正在敲着木鱼、念着经的和尚，道。
    破旧的寺庙内，也唯有这和尚身上的袈裟好看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而已，几片补丁不说，也不知和尚是多久没有换过新的袈裟，这件袈裟洗得发白，连上面原本的颜色都很难认出来。
    和尚白眉白须，但脸上却见不到一丝皱纹。听到黑衣人开了口，他睁开眼睛，深邃睿智的瞳孔射出一道精光，原本在风中摇曳的烛火变得旺盛起来，将这大殿照多了几分亮。和尚停了手上的动作，双手合十，朝大殿供着的佛像虔诚磕了头，缓缓道：“阿弥陀佛，世间万物不过镜花水月，贫僧不过一身臭皮囊，还是这清幽小寺合适。”
    黑衣人冷笑三声，并不意外和尚不冷不热的回答。他踱着步子，走到和尚旁边，抬头望着周围那剥落的壁画和残破佛像，沉默片晌，不胜唏嘘：“谁能想到，佛之大统的禅宗寺竟会沦落至此，你我二人几十年未曾见面，当初你的禅宗寺可辉煌得多呀！”
    和尚不卑不亢，道：“参禅念佛，何来辉煌之说。只不过是人多了些，喧闹了些，外面的人便觉得厉害了些罢了。”
    “你还是一如当年般嘴硬。算了，我的老朋友，今日特意到此，也不是来调侃你的。”黑衣人笑了笑，背负双手，道：“你守禅宗寺这么些年，再过些日子，新的‘轮回’又将重临人间，难不成你还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
    一听到“轮回”，一向平波无惊的和尚眉头忽然深深一皱，平静的脸上也变得神情严肃。他站起身来，右手又开始不断地捻着佛珠，望着似乎突然黯淡不少的佛祖金身，深吸一口气。
    和尚道：“灵息渐乱，六界八境已有了松动么？？”
    黑衣人并不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贫僧守了禅宗寺一生，日日道佛念经，未曾想人世间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和尚叹了一口气，道，“欲，可是千百年来，这世间难避的劫啊！”
    黑衣人转身，抬头刚好看见屋顶破了一块，今晚格外明亮的月光透过顶洞投射而下，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黑色的外衣镀上一层银白，与这大殿烛火灯光格格不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恒名。该来的总是会来，该承的劫，该受的难，即使是天，也不可逆改。”黑衣人如是道。
    和尚双手合十，面露微笑，眼望斑驳佛身，道：“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么？”
    黑衣人冷笑一声，“我要的只有‘镇魔诗’！”
    和尚摇了摇头，“你已是‘魔’，要‘镇魔’做甚？”
    黑衣人忽然仰起头来大笑三声，转过身子走到大殿门前，望那皓月当空，无声夜风胡乱吹过，扬起他那身黑衣长袍，可惜饶是如此，依然难见其面目。
    黑衣人突然直指苍天，傲然道：“禅笙子，你道我是魔，你可知众生皆魔！你也说欲为苍生难逃之劫难，你可知大地多少祸乱都是你口口声声要守护的人们挑起的？”
    禅笙子闭上眼，平静道：“阿弥陀佛，祸起苍生，而不至殃于苍生。那么多年了，你仍然放不下。”
    黑衣人沉默片晌，心情似乎也平静下来。他背负双手望着明月，不语。
    相识多年，禅笙子也知黑衣人寡言许多，若是从前的他，必然会激动大喊：“放下？你教我如何放下！”
    禅笙子道：“你不过就想得到‘轮回’之中的‘彼岸花’罢了，饶是如此，我依然不能将‘镇魔诗’予你。祸起苍生，就由苍生赎祸吧！”
    黑衣人久久不语，两人相背而立，偶尔夜风吹过，摇响已熄灭的灯笼，灯笼摇摆的吱呀声音浅浅回荡显得空旷而寂寥。这座寺空了多少年，才能让这回声也充满萧寂的味道，大殿内烛火跃动，倒映出的禅笙子形单影只。守了佛这么多年，禅笙子还是依然没有变过，除了样貌愈加沧桑，身上的袈裟愈加旧白。
    “罢了，认识你那么多年，你还是那个模样。”黑衣人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道。
    “该变则变，若是不应变，又怎会变。”禅笙子道。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九天堕荡，异象频起，‘轮回’恐怕就在这个月底。”黑衣人回过头，看着禅笙子的背影，那双如水一般清澈、却如大海一般深邃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禅笙子，道“这‘轮回’，你可会代表‘禅宗寺’？”
    禅笙子喂喂仰起头来，看着那身金佛，沉默片晌，深深回道：“会的。”
    “呵呵，那便好，你……好自为之。”
    黑衣人回过头，留下这句话之后离开了这座破寺，还未等人看清他如何走的，黑衣人就在这夜色之中消失无踪。
    走得无影无踪，就犹如来时那般悄然无声。这座寺的烛火停止了摇摆，夜风停止了呼吸，又如之前一般沉寂。
    禅笙子走到佛祖跟前，伸出手扶着佛祖金身，喃喃自语：
    “我知你这一生过得很苦，可是‘镇魔诗’并不能让‘她’复生，你可知我悟了这半生，才读出‘镇魔诗’序章那两句……”
    这一刻寺庙内安静得出奇，禅笙子轻声道：
    “神魔无相，世人皆半；苍生无正邪，殃祸非天地。轮回劫，姻缘在。人间无道，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