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曾经很绚烂 1
我老妈写的:一
“米儿”——一个亲切又熟悉的声音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苍老的脸,是你!我记得你,没有华丽的外表;没有火红的事业;更没有丰厚的财产;但你有一颗疼爱我的心。你像钢铁战士一样保护着我,无谓一路的风雨。
二
很小的时候,你总是一边打骂我,一边塞给我很多糖果。你嘴里说不要我,可心里却疼我还来不及。
我五岁那年,妈妈不幸病死了。我当时小,不知道没有了妈妈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你没有掉一滴眼泪,偶尔对着妈妈的遗像傻笑。我就想,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吧,没有人性。
妈妈走后,你便一边干粗重的农活儿,一边照顾瘦弱的我。每次你学着妈妈的样子,系上围裙,坐在门槛上剥菜时,我从门缝里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晶莹的泪花一直在你红肿的眼眶里打转。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妈妈了。原来,你的心,也有一碰就会碎的时候。
每当我摔倒在地,你都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头也不回。我朝你大吼道:“张余振,我摔疼了你都不管啊!”你依然不回头,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自己爬起来!”我在哭了许久之后,没有人理睬我,也只能自己爬起来。
上幼儿园时,同桌不喜欢我穿的洗得发白的旧衣裳,总是欺负我。分明是我被同桌打出了鼻血,我没有哭泣,同桌却哭闹了起来。于是,你和老师都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我。我觉得很委屈,心里策划着一个小小的阴谋。当我再次被同桌欺负时,我就拼命地揍他,然后,跑到老师面前大声痛哭。可是,老师依然责怪我,你知道事情的缘由后,更是重重地打了我一巴掌。那一刻,我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种待遇叫“不公平”。
同桌的父母是商人,有车有房有财产,她衣着华丽,会弹钢琴,会拉小提琴,深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而我,是来自乡村的穷小丫头,没有任何特长。我不禁痛哭,这一哭便是惊天动地,歇斯底里,我满地打滚,不吃饭,发神经,撕咬着每一个来搀扶我的人,眼里全是仇恨。
三
当所有人都说我在那件事情上做错的时候,我麻木了。我区分不了对错。我只知道你和其他男子不一样,你来接送我上学时,手上永远拎着一两张顺手从垃圾桶里拾来的纸板、一个空塑料瓶、一卷废铁丝,或一根柴火。你衣着褴褛,但笑容坦然。你看到我,掏出一个红糖馅的面饼,很骄傲地向我高高晃动那只拿着面饼的手。于是,我十分欢喜地跟你回家。
路过垃圾桶时,往里面翻一翻,扒一扒。我紧挨着你,不时地指点:“那里,那里……这边还有个小瓶盖……”我在这样的生活中不会做错什么,也实在不知道什么是错。
一个六岁的孩子,有很多事情不能明白,这不是我的错。我在很多歧视的目光下捡垃圾,这应该也不是错吧。在别人看来,那些东西都是“肮脏”,可在我看来,它们是“可以忍受的肮脏”……我在废铁堆里找出一大串钥匙来。我很高兴,把它们用绳子穿起来挂在胸前,但同学们都笑话我。虽然他们的胸前也挂着钥匙。我这才发现,我的钥匙太多,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共二十多把呢。我没有那么多可开的门。我们家只有一扇破木门,这不是我的错。我的眼泪滴在那些被放弃的钥匙上。它们都是垃圾,是多余的东西。可是,它们一把一把的,还是那么新,那么亮,沉甸甸的。生产出它们所花费的精力已全无意义。我们都被放弃了。
我开始埋怨,埋怨你为什么不能是官员,商人或者明星?看到同学们都穿三道杠的鞋子,我不知道那是昂贵的adidas。在批发市场看到类似的,以为人家也是在这里买的,吵着你花十几元钱买回去,上体育课把脚硌得生疼。
四
我长大了,你不再接送我上学。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遭到几个酒鬼一顿毒打。等我清醒过来,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几个酒鬼早已没了踪影。你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是远远不够治疗我的脑震荡。你便四处奔波,四处借钱,以致村里的人见到你就像见到大狼一样,躲的躲,藏的藏。
你好不易借来五千元,什么都没想就全给了我。你让我一个人在医院里待着,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按时打针。你说你不习惯医院里的空气,你要回家去住。其实,我是知道的,你哪里是不习惯这里的空气,医院里的饭菜丰盛,病房舒适,比起我们那小房子算得上豪华。你是因为经济太紧张,只能大胆地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里啊。
在住院的日子里,我很乖,每天都按时吃药、打针,每天都想你。想你的每一个眼神,想你用粗糙的大手抚摸脸蛋儿时刺痛的感觉……
我出院那天,你没有来接我。我的心里有些恨你,我恨你的冷漠无情。可当我孤独地走到你面前时,所有的怨恨又烟消云散了。你正在田里干活,那厚厚的脚板,粗糙的皮肤,和泥土的颜色一样。粗大的脚从泥水中踏进、拔出,是那么轻松自如。你见我回来了,只是憨憨地一笑,然后继续干活儿。
我安静地坐在田埂上等你,回忆着小时候你背着我淌过小溪,绕过小山,送我上学的时候,你的肩膀平稳又有力,我的心里不禁充满安全感。
五
天渐渐地凉起来,早晨上学有些冻手了。我想像同学们一样,戴着手套去上学。我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一双新手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进去。
那天晚上,我一觉醒来,朦朦胧胧中,看到你在昏黄的灯光下织毛线活儿。也不知是几点了,但一定很晚,我什么都没想就翻了个身又睡了。
清晨,一双黑色的打了许多结巴的手套放在我的枕边,我却没有丝毫的高兴。那双手套太丑了,我怎好意思在同学面前戴它?!我生气地将它扔在地上。你的脸一下子没了笑容,转身去给我做早饭。我发现,你不仅仅是眼圈红了,你的眼里也布满红红的血丝。我想,一定是你昨晚为我织手套给熬的。我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在夜阑人静时,你担心我的小手受冻,精心地编织着,编织着……你无需人赞美,无需人感激,只是希望它能带给我一点温暖。然而,你得到的是什么?我突然想到,你一定伤心透了。我下意识地戴上手套,然后走到你面前。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欣慰的点点头。
时常,我从睡梦中醒来,看见你在朦胧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地补我的旧衣裳。虽然你那瘦骨嶙峋的手拿针线不灵活,但每一针都补得非常的认真、仔细。我看着你那双黑瘦苍老的手,久久不能入眠。
六
每次,我在外面受了委屈,总希望你来问问。可你总是默默地干活,或是默默地看着我,有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分明地看见,你的眼神里带有一丝淡淡的忧愁。
就这样,你在那淡淡的忧愁中生病了,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生火,煮饭,炒菜、煎药,深夜起床给你盖被子。这些活儿都转由我来干。天天端着碗喂你吃饭,喝水。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我只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病中的你,最爱看《毛主席语录》,这本泛黄的语录,已被你背得熟透。你常说,主席毛是全知的,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于是,每当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叫“正确”时,就翻看它,还真的会找到答案,比如每天该不该起床,吃饭该不该掉饭。
你这一病,治了大半年才好。
七
偶尔,你会给我讲你小时候的故事。那时你最爱耍大刀(木头的)——力劈华山,没别的,就看这招帅,被你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一次正在练习,忽然感到什么东西拂了一下后背,于是凭感觉跳起——空中转身一招“力劈华山”下去,只听“喀嚓”一声,看了一眼砍中的地方,马上施展“轻功”逃离现场。因为你一招劈折了你妈妈晾衣的竹竿,衣服落了一地……你妈妈知道后打得你屁股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