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恍[GL]_分节阅读_156
“爷,能有如此手腕,当是长安翼宝斋榜上刺客联手。这四个应是……唐门弃徒,苗家兄弟。”一个钉子低声说了两句,道:“爷,情况不妙!这里距阳关太远,响箭也没用。”“爷,对手还有后手,若有机会,您便逃命!”另一个钉子咽了口唾沫,撕下衣襟随意裹住肩膀的伤口,说罢也就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脑中再多杂念,也全都转为求生的渴望。郎怀翻身下马,拍了拍踏云,低声道:“待会儿,你就乖乖逃命去吧。若是见了兕子……兕子……”
她还要陪兕子游遍大好河山,不能就此死去!
郎怀不敢多想。很快,就有一个人从远处极速掠过地面,出现在他们眼前。
来人手持一柄重剑,身着玄色阑衫,长发散乱披着,面巾遮住了脸。待到近前,郎怀眼角狂跳,不愿手下再枉送性命,提起纯钧迅速迎了上去和他交上手。
昔年公孙氏将剑舞之剑器修炼至剑之剑器,与诸位武林宗师交好。公孙氏故去,郎怀为她生前最得意弟子,自然承其衣钵。但郎怀多在军中,和此等江湖中人交手,还是她生平头一次。
纵有两个钉子死命抵挡,一场剧斗之后,郎怀身边也再无活人了。她右臂颤抖,鲜血顺着衣袖沾满手掌。玄衫人重剑力大势沉,招式大开大合,将郎怀的剑器亦激发出来。二人短兵相接,你来我往,不像谋划多时的刺杀,倒类好友切磋。
玄衫人退后两步,看了看四周,说出了第一句话:“看来你的身份不低,随从们身手都如此了得。但我既然拿了人的钱财潇洒,那便不好意思。不论你是谁,这条命,我要定了。”
郎怀一声不吭,她已然身中数剑,虽都是小伤,但也有些脱力。
不知何时起,天地皆白,只地上绽放梅花数点,引人心惊。
她咬紧牙关,身形飞快,迎上玄衫人一招力劈华山,再战至一处。但闻剑击声不绝,玄衫人重剑当是玄铁所制,竟能和纯钧势均力敌。
郎怀双手举剑,横剑于头顶,不住后退,眼见已然不敌。玄衫人只用一招力劈华山,化刀势为剑意,“铛铛”数十次巨响,重剑剑身崩裂,纯钧也在如此大力之下,断成三节。
寒风瑟瑟,郎怀心口一凉,她喉咙微颤,眼前瞬时漆黑。
那一年也是如此大雪,明达一身猩猩红,怀里抱着火狐,因着郎怀应下教她剑器,欢喜得蹦跳起来。她忽而回眸一笑,在郎怀眼里是明艳不可方物——原来那时候自己就已经对她动心种情。
及至情定终生,她不止一次承诺,厮守终身,再不分离。她还要陪着明达去江南,还要跨海游览东瀛风光。
我若是食言,你可否原谅?
我终究食言而肥,来世再见,你可愿原谅我?
那红衣刺烧着她的魂灵,心口被洞穿的痛苦渐渐被冰凉代替。紫檀木牌碎裂声入耳清晰,郎怀双膝跪地,喃喃低语一句:“兕子……”
再多不甘,终究悄无声息。
玄衫人喘着粗气,捂着自己腰腹上不断流血的伤口,他拔出佩剑,带着敬佩道:“要杀你的人,说兄仇不敢忘,否则夜不能寐。嗯?这剑是?”他无意瞥见断剑剑身上两行鸟篆,忙抬起她的手臂细看。
“钺王鸠浅,自乍用剑。”
只八个字,让玄衫人神色大变,本就苍白的额角竟变得毫无血色。他一把拉下面巾,露出的脸上疤痕交纵狰狞可怖,喃喃低语道:“怎么能是沐公?怎么能?”
然而天下皆知,昔年沐公得明皇赐下纯钧剑。纯钧不假,那她便是郎怀。
自己刺杀之人竟然是才平定安西的大英雄?玄衣人倒退数步,忽而了悟是谁发下委托。翼宝斋此次为何遮掩许多。而那佣金,为何足足千两黄金。
玄衫人忽而仰头大笑:“我杀大义之人,便以命相抵!”说罢,举剑自刎,跪在郎怀前方丈余之地。
大雪伴风,风不住,雪难止。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着拍砖……千万别……
惯例求捉虫
大概梳理下,韦斯死。竹君在得知此信后,定会因为郎怀嘱托,好生护着索尔。
固城这般做的缘由,旁人都看轻了李迁和她兄妹之情是真,李迁是有利用她的心思,但也对她来土蕃调派许多人保驾护航,丛苍澜瑚身边的汉人都是固城心腹。她要和大唐结盟不假,她要报仇也不假。人都是矛盾的,这件事不做,固城寝食难安。至于索尔身份,李迁死了,淮党并未全死。何况她怎么猜不到郎怀会嘱咐人帮助索尔。后文还有一些脉,看到就知。
至于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场,我提笔写序章时候就安排好了,不能没有。由这个引出一个前文出现过好几次的关键人物,再给下一本伏笔,架构基础世界观。
第161章 安此亿兆生(八)
至诚三年腊八,平西军归长安。
李遇玄冕垂下的十二旒,亦遮不住他眼眸中的茫然。当初哀报还京,言沐公于阳关城以西百里遇刺身亡,纯钧断,明达伤心之下,携尸亦无踪。
短短几句话,却叫李遇如同五雷轰顶。
白纸黑字,怎无一识得!
他一直盼着,那条哀报不过是一场噩梦。直到平西军归,李进路老三几人均是臂挽着黑纱,才顿悟——郎怀,真的没了。
李遇忽而站起身来,一把夺过金吾卫手中的鼓槌,奋力击鼓。郎怀出征当日,也是如今日一般的鹅毛大雪,将朱雀大街都盖成雪白一片。他曾郑重和郎怀明达允诺,待郎怀得胜归来,定亲自擂鼓迎接。
当初那个几岁大的孩子跟着自己开始伴读,每日里勤学苦练,曾给有些苍白的童年填补上灿烂的一笔。自己年纪稍长,没什么出息,郎怀归来后成为炙手可热的少年骑都尉,亦毫不犹豫站在太子一系,坚定不移。相交多年,少年郎原是侨娇娘。李遇知晓真相之际,在好笑安慰之余,平添一抹疼惜。这么些年,他隔岸观火,怎不知郎怀一生波折不断,哪里是表面上风光无两?她在最易被人弹劾之际,将自己是女子的事实相告,此等信任胸襟,让李遇钦佩万分。如此知己,今后归来,朝中有她,尽管谢璧人等皆可用之才,哪里及得上郎怀万分之一的亲近?这些日子里李遇几多思量,干脆等郎怀回来,她要什么位置便给她什么。做王爵做大臣,他们自幼相识肝胆相照,如今他身为帝王,定能更多护着。
然而一切便是一场烟花,绚烂,却易逝。
鼓声阵阵,两行热泪终于滚落。李遇击鼓不断,仿佛在以此发泄着自己心内的不忿和不甘心。
陶钧捧着只木匣,内里盛着纯钧剑。他一步步走上御阶,跪在大殿中央,沙哑着喉咙,哀声道:“陛下,爷于阳关外遇袭,身死剑断。姑娘吩咐小的带剑回来交还陛下。”
“明达还说什么?”李遇不顾大臣阻拦,奔下御阶拉住陶钧的手臂,任凭断剑的剑刃割破他的衣衫。
“姑娘神思恍惚,只抱着爷离开,姑娘马快,小的追不上!”陶钧哭道:“姑娘说爷去哪里她便去哪里!小的拼命追,也没能追上。小的身负送剑之令,不得不苟延残喘。陛下,小的……小的唯有一死……”陶钧想起当初面对的惨淡局面,血红的眼眶里涌出热泪,反手拿起纯钧就要自刎。
李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纯钧剑身,茫然道:“你说,明达会不会也想不开?”他阻住了陶钧,却无法抑制自己的猜测。将心比心,若没了抱琴,他亦会追随而去。
一直跟着他的江良察觉出不对劲,忙上前扶住。李遇一时间郁结于心,悲痛难耐,呕出口血来,昏厥过去。
大殿上一片慌乱。江良半抱着李遇,道:“速传御医,来人,去给皇后报讯。谢丞相,陛下抱恙,还请您主持大局。陶钧,还不快扶着!”
出乎大臣们的预料,李遇这一病,便是足足月余。待他再回朝堂,已经是至诚四年年节之后了。此次朝会涉及沐公身后追封和爵位的归属,郎恒作为郎怀此脉唯一的庶弟,也在大殿中。
臣子们忧心因郎怀故去,李遇会大封郎氏。未料谢璧方才谏言沐公爵位应由郎恒继,李遇便打断了他。
“阿怀清佞臣,匡扶社稷,平安西,稳固大唐河山,朕意已决,追为沐王。”今日的龙椅之旁添了把宽椅,坐着一位衣着简朴的女子,便是当朝的皇后林氏。
李遇脸色还是灰败的,说话间气息不稳,却仍坚定道:“厚葬衣冠冢于朕的长陵。一应事宜,礼部钦天监妥办。韦氏封一品琅州夫人,赐金印。”
“陛下,沐公爵位理应由沐王庶弟袭……”魏灵芝虽有犹豫,但按礼制,郎怀无子,沐公一脉绵延百年,不能因此断绝。
他话未说完,已被李遇无情打断:“怀既去,世再无沐公。何人配为怀子?朕子亦不足!”这句话如此沉重,无人敢反驳。谢璧张口欲言,然而想起一些旁的,终究住口。
李遇淡淡瞥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郎恒,出声道:“如今郎氏嫡系再无男丁,你为沐王庶弟,一应事物,你可要尽心。”
“陛下安心,恒知晓。兄长……兄长未能归来,恒自当替兄长尽孝。”这个少年长高了许多,声色也是少年人的沙哑,眉目间和郎怀有着三分相似。他仿佛瞬间老成起来,跪在殿中道:“陛下,恒无心仕途,自知资质匮乏,请守孝于兄长墓前。将来愿还乡尽孝,求陛下成全。”
李遇点头,道:“你有此孝心,朕心甚慰。封郎恒为琅琊侯,封地琅琊郡,世袭罔替。待孝期过后,便去吧。”
“恒,谢陛下隆恩。”郎恒淡淡一笑,一个头磕的心甘情愿。平西军大胜,朝臣们只怕又会出一个外戚,虽恭敬,内里惧怕哪里是能遮掩住?待郎怀故去消息传回,韦氏稳定了宅院和几个不安分的旁支后,立即发信要尚子轩归来。她只叮咛郎恒一切按皇上吩咐,不得争,不得抢。
这些人的嘴脸郎恒也看了许多,心寒之下,更无意官场。好在唐飞彦明里暗里帮持,他才能撑下。如今郎氏墙倒众人推,李遇如此将郎氏从官场中逼退,何尝不是存心保全?
至诚四年秋,远征高丽的唐军凯旋。带兵的将领尉迟延光面圣后头一件事,便是赶往长陵凭吊郎怀的衣冠冢。他未曾料到,当初和郎怀理论之后,郎怀决定由路老三配合王雄打理于阗,将他远调高丽,这一别便是永别。亦未料到,那个慧黠的明媚女子,会因此再无踪迹。
依着郎怀的奏折稍作增补,安西四镇和各处驿站渐渐恢复生机。至诚六年,一片焦土的疏勒城最后一块砖头补好,其中商旅往来不绝,东西二市之繁华热闹,不输长安。大乐门外的城墙上,有人用古朴的魏碑篆刻上一个个姓名。有世家子弟林先,亦有蒜头这种一看便是穷人家孩子的普通名字,也有诸国营中战死的西域诸国子民。他们都是在平西一战中死难的,被岑商按着名册一个个梳理清楚,刻在城墙上,以为凭记。
普光王索尔来到长安后,待学过宫廷礼仪,便和李遇的嫡长子李林一同进学。她贴身的侍女中,有一位年长女子,她常年素服,是郎怀之前的贴身侍女竹君。索尔年满十五将返土蕃,曾想要带着她回去,免得她孤身一人孤苦无依。竹君婉拒后,于郎怀衣冠冢旁结庐而居,以思旧主。
李遇一次前来探望老友,见之恻然。回宫后下令,修庵堂供竹君居住,亲自手书怀明庵。竹君于此终老,一生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