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丧葬
接上回,陈珀领林婵的命,置办丧葬诸事,年除这日,风雪停歇,千门万户爆竹声声,喜乐飘飘,合家欢愉,唯陈宅内外银装雪砌,窗门黑幛,弥漫哀愁之色,无人高声言笑,唯请来的大雄寺和尚,除歇息茶饭,皆在敲木鱼诵念大悲咒等经。林婵白日守在灵前,晚间回房,挑灯翻看帐册,把萧云彰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次日元旦及初二,多是铺面掌柜带伙计来吊丧,陈珀萧乾陪待,分发白巾、白服及大带,众人穿上,先给林婵跪拜见礼,再至灵前放声大哭,悲痛难表,哭毕,接过齐映递来的黄纸金银锭,烧完盆后,陈珀领到棚内坐桌席,吃茶和素食。其间有人问:“九爷故去了,接下来谁掌店铺经营权?”
陈珀答:“自然由奶奶接手。”一众惊疑不定。
有人问:“奶奶乃后宅妇人,青春年少,哪里懂得经商门道?”
陈珀答:“待丧葬落定,我会宣九爷生前所拟文书,自会给你们交待。”无人再多言。
初三大殓,天黑着,林婵已早早起了,往灵堂来,命人在棺内四壁糊黄纸,棺头贴太阳月亮北斗剪画,棺底铺褥被,头脚搁元宝枕,再将穿戴好的尸体装入棺内,盖棺,用皮带纵两道、横三道箍严实,跟前只有府内人、铺面掌柜、寥寥数几陈姓远亲,到堂观礼上香,跪听铭文祭告,皆痛哭不止,萧家无一人至。
萧云彰则立于暗室,隔窗,将灵堂上一切尽收眼底。见林婵一身白绡,分外惹人爱怜,待入棺时,更是哭的梨花带雨,万艳同悲,心底受用,感叹道:“虽夫妻不过一年余,阿婵对我已情深至此了。”
陈珀道:“是哩!讨要爷的财产一点不手软。”
萧云彰道:“她总要为自己后半生做打算,想来可谅!”
陈珀道:“是!带了爷的金山银山,想着再嫁个好的,譬如魏千户。”
萧云彰道:“但你看她现这副模样,之前所言,不过口是心非,强颜欢笑,否则如何排解失我之痛。你趁时劝她两句,把心放开,勿要太悲伤了,身骨要紧。”陈珀不忍听,转身走了。
灵堂前祭毕,回礼毕,陈珀领众到棚内吃席。林婵也起身,小眉搬过椅来,她坐下吃茶,窗外大亮,已是晌午,听萧乾禀报:“怡花院的乔云云吊告来了。”
林婵淡道:“谁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还是有念旧的,快请进罢。”
片刻后,乔云云已换白衫裙和袜鞋,带了香烛酒果,纸扎明器进来,见已大殓,抚棺落眼泪,号哭道:“我那多情多义的恩客啊,你咋不带我一起走哩,我们黄泉路上也好结伴做夫妻。”
小眉嘀咕道:“奶奶在跟前哩,没羞没臊。”
乔云云边哭边烧纸,再到林婵面前见礼,哭道:“留下年轻貌美的奶奶,可怎生活呀。”
林婵装模作样哭了。二人对哭一通,到后房歇坐吃茶,乔云云道:“我现还不信九爷殁了。昨晚酒吃的多些,睡在床上,三更时分,一阵冷风起,我浑身动弹不得,听得门开,却是九爷来了,他坐我床边,摸我脸儿,说他未死哩。我说奶奶去衙门认领你的尸了。他说那不是他,他大仇未报,怎会轻易就死了。我说奶奶怎会认错哩。他就不理人了,只看着我笑,那样清俊潇洒的爷,他后来走时说,会跟奶奶讲,还每月二十两包银包我。”
林婵心内有气,表面不显道:“我昨夜也做个梦,和你恁一样,洗漱睡下,应是二更时,听得帘响,撩帘一看,竟是九爷一肩白雪,抱了数枝红梅进来,我披衣去迎,问他:‘我让和尚每日念经,请佛祖引你走冥途、好早日往生去,你怎回来了?’九爷道‘我念我们是正经夫妻,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心底愧悔,忍不得回头来看你,从前我宿柳眠莺,戏娼狎官,是我错了,幸得留下些家产给你,日后好生过活,自顾自罢,旁人的事一概不要管了。’我还想与他多聊两句,他却说完,急匆匆走了,原来是赶着往乔姑娘那去,哄这个,又哄那个,怪会花言巧语,两边瞒骗,这世间薄幸男子十之有九,剩那一个,早就坟头草青,乔姑娘应比我更清醒才对,莫再坚信男子鬼话。”
乔云云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才问:“奶奶日后有甚打算?”
林婵道:“爷留下的铺子,就够我忙了。”
乔云云吃惊问:“奶奶要经商?”
林婵点头道:“那是自然,总不能让九爷留下的产业,败在我手上。”命小眉取来五两银子,一对宝莲花金簪儿,与她回礼。
午后,萧乾来报:“萧家大爷来了,马车停在宅门门首。”
林婵略思忖,吩咐萧乾,萧乾得了话,也不急通传,往棚内吃了两只素饺,才不紧不慢走到门外,见萧肃康已下马车,等得不耐烦,上前作揖道:“我家奶奶说了,阴阳先生写过殃榜,大殓之日,忌狗兔羊鼠相人,若有来,告知与九爷犯冲,请自回去。”
萧肃康沉脸道:“亲人不避,她可懂?”
萧乾道:“我家奶奶还说,陈姓是真亲,假得亲不了,还请爷择日再来。”
萧肃康叱道:“愚妇之言岂能听任,我偏进去,谁敢拦阻。”抬脚要往门内走,十数白衣仆子提棍,围簇立于门槛前,面不善。街坊邻舍闻听动静,远站观望。福安近到萧肃康身前,低声道:“俗言说,人死为重,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又是阴阳先生写的殃榜,外人听来,总归爷的不是,再有理也亏三分,传扬出去,毁爷声誉,不妨由小的代劳吊丧,爷觉如何?”
萧肃康想想,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马车,驶离而去。
林婵听萧乾禀道:“萧家大爷遣长随福安,带了礼来上祭。”
林婵道:“请他进来罢。”
福安换上孝服,带了十担香烛纸马、三牲祭品到灵前来,与林婵作揖,再看向棺柩,跪下不住叩头,泪水汤汤,痛哭一场,只是不肯起。林婵终是看不过眼,命齐映递上香和黄纸,福安哭着插香,再双膝跪在火盆前,哭泣烧纸,烧了许久,眼睛肿成两颗大桃儿,涕泪交加,难以言语。林婵命萧乾搀扶起他,领到后房坐了,小眉打水请他洗把脸儿,洗净手,斟茶与他吃,见他终于冷静下来,先感谢道:“那晚若不是你相助,我只怕现还困在萧府。”
福安道:“奶奶不必谢,不过举手之劳。”
林婵问:“刘妈迟迟未来,她如何了?”
福安道:“她虽出不来,也无性命之忧,奶奶顾紧自己为重。”
林婵问:“大爷怎想着来了?”
福安道:“世人来往,图个利字。有利可图,自然百般谋算。过些日后,年味渐散,人来祸至,奶奶需心底有数。”
林婵盯着他问:“你的这些话,不怕我告诉他们?”
福安道:“奶奶随便说去,我既然说出来,必有应对之策。”
林婵默会儿道:“我从前小瞧了你。”福安起身,作揖告辞。
林婵道:“我听萧乾说,大爷的马车已走了,车行也无车可雇,你不妨在此过夜,明早宅里马车有空,送你往萧府去。”
福安看天色暗了,彤云密布,大雪将至,称谢留下。林婵命陈珀来,领他往客房,两人出来,一路穿堂过院,越走越偏,近至一处院子,推开门,树歪枝乱,墙倒石碎,满目疮痍,残败不堪。
福安问:“带我来这里作甚?”
陈珀忽然笑了,使劲推他一把,笑道:“还不快进房去?有人等你许久了!”
福安愣住,忽然心热突突的跳,直冲喉管,言语不得,想问又胆怯,恐是自己臆想,正这时,房里有人掀帘出来,带笑叫了声:“福安。”
他回身望去,这正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