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监护方略
第589章 监护方略游击将军府戒备程度远胜往常,别说白氏姐妹此时进不到游击将军府,就连那个把守街口的队官都得被袁可立带来的京营兵拦在门口。
“这位兄弟,”把门的京营队官右腿一迈,直接用身子堵住了整个入口。“你们不是守街口的吗,过来干什么?”
“街口来了几个南蛮兵,还带着一个鞑子。”把守街口的队官递出牌子和旗子,“他们给了我这个。应该是想要面见白夫人。”
“什么事啊?”京营队官接过旗、牌。
“不知道。”把守街口的队官摇头说:“他们说话跟鸟啼似的,一个字儿也听不懂。不过我想,应该是大事急事。”
“唔”京营队官皱眉。“可是上面说了,谁也不放进去啊。要是扰了议事,上面怪罪下来,我担待不起啊。”
“可上面也没说不让通报吧,万一耽误了什么十万火急的重大军情。”把守街口的队官指了指那面飞虎旗。“你我怕是更担待不起啊。”
“啧”京营队官眼睛一转,深皱着眉头进了衙门。他离开之后,立刻就有一个京营兵迈步过来,填上了他的空位。
游击将军府不是什么大衙门,也就前后两进院,越过影壁走不了几步就正门紧闭还不开窗的议事大堂。
影壁和议事大堂中间的空地上一个兵也没有,只有几个身着布衣常服的人。这些人极为敏感,那京营队官绕过影壁下一瞬,所有眼睛就同时转过来钳住了他。
京营队官被盯得毛骨悚然,但仍硬着头皮走向那个领队的人。
“站住。出去。”卢剑星的声音虽轻,但他的眼睛里却闪着让人本能胆寒的威严。
“请上差暂恕在下冒昧,”京营队官站在原地,弓着腰杆递出旗、牌。“有几个土兵带着酉阳宣抚司的通行牌和一面飞虎旗过来。毛游击的亲兵说,他们还捆了一个鞑子,可能是截获了什么重大的军情。”
“带我过去见他们。”卢剑星两步迈到那京营队官的面前,接过通行牌和飞虎旗。
“咱们先去找个通事吧?”那队官的额头上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需要。”卢剑星回头与其他的锦衣卫对视一眼便迈出了步子。
“上差。他们说的话您可能听不懂。”那队官谄笑着跟了上去。
“我听得懂。”卢剑星跨出大门,那个把守街口的游击营队官立刻迎了上来。
“你说的那些人在哪儿?”卢剑星止步问道。
“就在那边站着,没让他们过来。”游击营队官摆手指向街道的东面入口。
“走吧。”卢剑星又迈出步子。
“在下职在把守衙门正门,就不过去了。”京营队官立刻说。
“嗯。”卢剑星轻应一声,头也没回。
卢剑星大步流星地走到白氏姐妹的面前。先睨了那游击营队官一眼:“让你的人都退开吧。”
毛部亲兵队官一怔,心道这人好大的架子。不过他也不敢恼,毕竟“宰相七品官”,就算这人没有官品,只是袁参政的家仆,他也得罪不起。
“好。”游击营队官冲着卢剑星笑了一下,转过头便板了脸:“前队前进十步,后队后退十步。”
士兵们动了起来,很快就在街道上隔出了一片空地。
“好了说吧,什么重大军情。”卢剑星的西南官话里带着明显的北方腔调,但能听懂。
“敢问您是?”白再筠正要开口回话,却被白再英反手拦住了。
“袁参政远房侄儿。姓卢。”卢剑星也学着陆文昭的样子自称袁可立的远亲小侄。
“袁参政是河南人。你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话?”白再英上下打量着卢剑星。
“我早年四处游历,还在成都府小住过半年。”卢剑星在扯谎,他从没去四川。
他之所以会说西南官话,只是因为他是锦衣卫东司房的缇骑。因为大明的官员来自全国各地乃至周边夷邦,所以从永乐年间设四夷馆起,凡锦衣卫缇骑,就需在入职之前,进四夷馆从翰林学士学习各地方言乃至夷狄语言。最近,四夷馆正式添设了欧罗巴馆,并增设了葡萄牙语、法语和拉丁文的课程。如果他们不被外派,大概率也会被按进四夷馆强行学习一番。
“原来如此。”白再英点点头。从袖袋里掏出那封信。“您先看看这个吧。”
卢剑星接过信,展开一看,瞳孔立时便是一缩。不过,他的神情很快便恢复到了淡然。“还有别的吗?”
“还有别的事情吗?”白再英转头问白再筠。
“没,没了。”卢剑星的淡然让白再筠莫名感到有些失落,她其实很想把这一路的经历细细地说给别人听,然后再收获一些赞誉。就像白再英一开始看见莽库时那样。
“好,我知道了,这信我留着了。衙门里还在议事,谁也不见,你们回去等着吧。”卢剑星还是笑了笑,不过笑得很敷衍就是了。“若是有话要问,我们会过来叫你们。”
“好。”白再英拍了拍白再筠的肩膀。“走吧。”
“好。”白再筠的嘴微微瘪了些,眼眶似乎也湿润了。
卢剑星注意到了那姑娘的小失落,但他可没工夫去安慰谁。公事公办,有功记功。
卢剑星拿着信转过身,只跨出两步,突然又听见了白再筠的声音:“还有,还有一个,您也拿着吧。”
“什么东西?”卢剑星又走回去。
“笔谈。”白再筠把邱爷交给她的笔谈记录给递了出去。
卢剑星伸手接过,飞快地扫了一遍。他一直没什么表情,直到看见落款的几个大字和私印才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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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剑星带着那封书信和“笔谈”返回到游击将军府的时候,议事堂的门窗仍旧关着。他走到阶下站定,静静地听着被纸窗木棂模糊的声音。卢剑星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但他知道那是他“舅舅”袁可立的声音。
议事堂里摆着五套茶盏,但茶盏旁侧的座位上却一个人也没有。所有人都围站在议事堂中央的那个包含了朝鲜平安道的大沙盘旁边。众人的身后,那张没什么修饰的大案上,一张盖着广运之宝的敕书正静静地摆在那里,敕书的旁边,还有一块锦衣卫钦差的腰牌。
“毛游击。五月初一日那天,我要你带着兵马在跨过鸭绿江之后一路南下直到定州,这段路我会和你们同行,”袁可立的手在半空中顺着海岸线一直下移,“在抵达定州之后,你部还需派一支精锐北上直到龟州。待彻底接管龟州防务,再增派兵力继续北上直到朔州。那以后,北起朔州,西抵镇江,南达定州等处都将纳入镇江游击的防区,并由镇江兵备道统管。”
大明镇江、朝鲜朔州、朝鲜定州大致形成了一个沿河环山的三角区,其中北临鸭绿江的朔州,长期以来都是朝鲜监视女真动向并抵御小规模劫掠的军事重镇。而且更关键的是,从这个地方跨过鸭绿江再沿着山路走三十里地就是长甸了。
“袁监护,”新任镇江游击毛文龙拱手说道:“末将止一游击,总管兵马不过五千余人,其中三千分散各处且自有防务。可用游兵不过二千。靠这些兵马过江控制义州固然不难,可若要继续备防龟州乃至控制朔州,那我军的兵力就捉襟见肘了。”
镇江游击的辖区只有北及虎山长城,南到鸭绿江口,西至大洋河口这一小片。突然加上朝鲜的义州、定州、龟州、朔州,相当于是把其管辖范围扩大四北不止。
“这个你无须担心。”袁可立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五月初一日那天,沈总兵和李总兵将共提二万五千舟师跨海直抵平壤、汉阳。这些人马不会全聚在两大城。到平壤后,我会从李总兵麾下抽调兵马供你调遣。在那之前,你部可从岫岩、旋城等处借调人马固防,高兵宪会全力配合你。”说到这儿,袁可立又看了身侧的高邦佐一眼。
“明白,”高邦佐先是点头回应袁可立,接着又问毛文龙道:“毛游击,你估计,为了备防义州、定州、龟州、朔州,共需多少兵马?”
“义、定、龟、朔四州的主城,至少要留三百到五百人,以为压阵的中军。”毛文龙掰着粗长的手指头盘算道,“其余周边各城,视其规模也得派五十到二百人以为监管。总算下来,至少需要四千人,最好五六千人,才能稳定控制这些地方。”
“袁监护,”高邦佐看向袁可立。“岫岩、旋城、凤凰、镇江、汤站等处,大概只有六千四百余可供灵活调度的兵马,这还得算上毛游击麾下游击营。如果要为保卫平安四州而抽调出去,最多也只能抽调一半兵力,也就是三千二百余人。超出这个数,那么宽甸参将防区就将陷入孤立无援,被动防守的境地。而且如果要调兵,最好只调岫岩、旋城等处的兵马。凤凰、镇江、汤站直面宽甸,如果防线不稳让奴贼乘虚而入,恐有一溃千里之虞。”
“岫岩、旋城有多少人马可调?”袁可立问道。
高邦佐即答道:“算上张游击麾下的援兵营。至多能抽调二千五百人。”
袁可立稍作思索,拍板道:“那这样。把岫岩、旋城等处可供抽调的兵力全部抽走,毛游击这边再出五百人凑足三千,先稳住义州、定州和龟州,尤其是龟州。至于调兵造成的缺口,就从金州和复州拆借弥补。等汉阳、平壤兵至,各部兵马再逐渐返回原驻地。”
“我认为可行,”高邦佐算了算时日,颔首道。“不过这需要张兵宪乃至熊经略首肯。”
“这不是问题。”袁可立笑道,“在来镇江之前,我已经与熊经略和张兵宪见过面了。散会之后,我会写信给他们,请他们协助。”
“那属下就给岫岩、旋城那边发牌调兵。”高邦佐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好。”袁可立颔首,又问毛文龙:“毛游击还有要说的吗?”
“末将领命。”毛文龙的眉宇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跃跃欲试之感。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可能又要升官儿了。
“那,那我们呢?”袁可立的对面,几乎独自站着酉阳援军副帅白夫人再香极力聱出一口让人牙疼蹩脚的北方口音,笑着指了指自己。“袁,袁监护,要,要如何安排我们?”
袁可立沉默片刻,既是思索,也是理解白再香意思。
“白夫人刚才说,酉阳司的人在长甸、苏甸、朔州乃至碧潼等地都有活动是吗?”袁可立先是用手指在鸭绿江沿岸的区域内扫了一圈,接着又转头看向负责居中翻译的陆文昭。
结合着动作,白再香大致理解到了袁可立意思。于是她不等陆文昭用西南官话再说一遍,便向袁可立点了头。“是。属下是说过。”
“那好。为避免奴贼趁乱进兵,乘虚而入。我要你尽可能地封锁从碧潼、朔州,到长甸、苏甸等地的道路,直到毛游击的人马控制龟州为止。”袁可立说得很慢,不过这回白再香却没有完全听懂。
察言观色是缇骑的基本功。陆文昭察觉到白再香的脸上显出疑惑的神色,便主动用相当标准的西南官腔将袁可立的话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是。”白再香先点过头,然后才问:“如果有朝鲜民出没又当如何?”
陆文昭转述。
“劝返,”袁可立说道,“高参政和毛游击这边会给你们找到足够多的会说朝鲜方言的通事。”
“如果对方执意通行呢?”白再香又问。
袁可立想了想。“良民进山,无非伐木、狩猎、采摘、捕鱼,说到底图个生计而已。既然如此,给他生计就是。无妨让你的人多带些食粮出去,衙门会给你部补足这些额外的耗用。但如果对方拒绝领食归返,或者拿了食粮仍执意前进,非要过江,那就一定是奴贼的细作。既是细作,杀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