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遇见(上)
第48章 遇见(上)塞萨尔与鲍德温都不可能拒绝达玛拉的邀请。
虽然鲍德温更愿意和许久不见的母亲一起待着,毕竟今后想要相见,必然会遭到诸多非议(因为阿马里克一世与女伯爵的婚姻已经非法),或许还会遭到国王的斥责——而且阿马里克一世对征伐埃及,一雪前耻已经迫不及待,谁知道什么时候大军就会从亚拉萨路开拔。
但今天一早,贝里昂就来通知他说,今天女伯爵要去探望公主希比勒,请他自己去玩儿吧——鲍德温再怎么想念母亲,也不可能剥夺姐姐与母亲的相处时间,只能……自己去玩儿了。
他邀请塞萨尔一起来下棋,这是这几个月来他们难得的闲暇时光,就连下棋都不愿太过殚思竭虑,等鲍德温一摸骰子,才发现棋盘上的棋子居然都快放满了。
“这盘沙忒兰兹棋被我们下得乱七八糟,”鲍德温感叹道:“若是博希蒙德老师看见了,准要将我们一个个地按在窗台边,用木棍抽我们的屁股。”
塞萨尔心有戚戚,这几天鲍德温的课程恢复了,他也终于享受到了大卫、亚比该、威廉、居伊……这些大公或是伯爵之子的真正待遇——那就是被公爵和伯爵打屁股。
这个时代的教育可不存在任何柔情蜜意,也没有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
就算有,得到赐福的孩子哪怕压着年龄底线,也就是九岁,也会被人们看做预备役的成人,无论是要去狩猎,还是要去祈祷,都要干得滴水不漏,没有一点错处,不然就是“对不起天主与圣人的眷顾”……
老师们的严苛鲍德温早已习惯,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他没有在七岁的时候去到其他领主的小城堡里,而是留在了圣十字堡,倒是他父亲的附庸,纷纷送了自己的儿子过来做侍从。
但侍从该做的事情,自打他六岁起就一样没少。什么服侍爵爷穿衣服,整理房间,跑腿儿,打扫城堡,养狗,喂猪,除了清扫厕所之外几乎什么都干过,这些繁杂的活计倒不是为了折磨他,只是为了强迫一个“被女人娇生惯养”的孩童尽快懂得该如何听命和服从。
一直干到七岁,他就该上课了,老师们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在他父亲的朝堂上他也经常能见到,偶尔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也会来上几节课。
最让鲍德温遗憾的是,圣十字堡里没有女主人,所以像是礼仪、诗歌、穿着这些应当由女主人负责的课程,他一样要面对一个男性教师……
有时候,鲍德温也不免幻想,如果他的父母没有离婚,女伯爵阿格尼丝还是城堡的女主人,那将会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啊,即便小侍从犯了错,女主人也一样会拿着棍棒敲打他的屁股,但那感觉肯定不同!
“现在姐姐和母亲一定已经在一起用午餐了吧。”鲍德温凝视着窗外的阳光说道:“这几天城堡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拜占庭的商船送来了更多。
你觉得他们会吃什么?鹰嘴豆,奶酪烤鱼,还是葡萄酒煮水果?不知道母亲喜不喜欢拜占庭菜,这些日子城堡里的厨师为了迎接拜占庭的公主,研究了不少鱼肉和鸡为材料的菜色……”
他盘膝坐着,看着捡拾棋子的塞萨尔,一边幻想着他的母亲与姐姐如何地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一边酸溜溜地担心起母亲会不会把他抛之脑后了,毕竟她们都是女人,一定会有更多的话要说。
王子不知道的是,在拥抱和哭泣后,女伯爵就提起了那桩乌龙婚事——房间里的气氛立即急转直下。
女伯爵或许有些过于急切,但这完全是为了弥补之前被迫缺失的教育——她离开城堡希比勒只有六岁,鲍德温只有三岁,阿马里克一世也拒绝了她将侍女留在希比勒身边的请求。
她一点也没指望过阿马里克一世,国王有继承人,而他也不是鲍德温二世。
而事实也如她预料的那样糟糕——希比勒一开始就不该对阿马里克一世与路易七世私下约定的那桩婚事太过热切,更不该唆使亚比该去收买向导,将艾蒂安伯爵出卖给突厥人。
希比勒还想要否认和争辩——女伯爵差点都要被气笑了。
证据?!难道人们都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脑子吗?他们在心里给你定罪,可不需要在口上说出来,但到了某个时刻,这个隐患肯定会爆发出来——不,或许不用等,之前她偶尔遇见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的时候,那条狐狸的笑容就足够阴阳怪气了。
亚比该再怎么不讨他父亲的喜欢,也是他的继承人。
鲍德温得了麻风病,阿马里克一世即便要和两地教会对抗,也要保下他的继承权。亚比该是个傻子,但至少身体健康,四肢齐全,博希蒙德难道会高兴看着他被一个女人耍弄?
即便不说亚比该收买向导的事儿,站在女伯爵的立场上来看,希比勒之前的做法就得罪了一大批人。
是的,一个贵女若是过于矜持,人们会抱怨她就是一个雅典娜或是阿尔忒弥斯(两者皆为发誓守贞的处女神),但她若是个不惜一切追逐太阳神的柯丽泰(海仙女),你猜人们会怎么说?
更不用说她明明白白地给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男人们鲜少分辨是非,他们只讲成败得失。
你对大卫,亚比该以及其他贵族之子立起了冷酷,傲慢的盾牌,这是对的,他们心头的爱火不但不会熄灭,反而会更加燃烧得更加疯狂,灼烧得他们辗转难安。
但你不该对艾蒂安伯爵露出柔软的腹部,当然,你可以说,这是阿马里克一世与路易七世约定的婚姻,他会是你未来的丈夫,你孩子的父亲,你应当温顺,服从,叫他心满意足。
但,希比勒啊,你们还未成婚,甚至还未公布婚约,就算艾蒂安伯爵没有拒绝,难道他会因此在婚后视你如珠如宝吗?
他这样轻易地得到了你。
你应当冷若冰霜,即便完婚后,也应该让他来追逐你,而不是你去附和他!
现在可好,你对艾蒂安伯爵如何,别人都看在眼里,他们会向你索要和艾蒂安伯爵一样的待遇,什么?做不到?那他们也做不到——无论你要求什么。
唯一的笨蛋可能就只有那个安条克的亚比该了,”最后女伯爵气恼地总结道:“这将会是你的杀手锏,你却白白地把他耗费在了发泄怒气上……好吧,现在他们可不说你是柯丽泰,只会说你是美狄亚了……
美狄亚失去理智是因为厄洛斯的金箭射中了她的胸膛,你呢,是什么让你发了疯?!一个伯爵之妻的名头?”
这句话导致了会面的结局最终定格在希比勒口不择言的羞辱上——她说,女伯爵现在已经不是城堡的女主人,也不是她父亲的妻子了,无权来教导她,指责她……女伯爵给了她一耳光,把她打倒在地上,就提着袍子,气哼哼地走出了房间。
鲍德温可不知道他母亲和姐姐已经彻底翻了脸,他还在喜滋滋又忧伤地思考着应该怎么和姐姐平均分配母亲的空余时间。
达玛拉是来找塞萨尔的,鲍德温觉得,城堡里总不见得还有第二个亚比该,就直接叫她来自己的房间。
一见到王子鲍德温,达玛拉顿时张口结舌——她是来报讯的,女伯爵与公主希比勒之间的风波说不定会形成一个暴风圈,她得提醒塞萨尔小心——若望叔叔说了,她可是塞萨尔在城堡的庇护人!
(达玛拉昂首挺胸)
“怎么了?”鲍德温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声音:“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说吧,有什么事情,是我和塞萨尔不能解决的呢?实在不行,我就带你去见我的父亲,你只要跪下来抱着他的膝盖,一个劲儿地哭和哀求就行了,不管你要什么,国王总能给你的。”
达玛拉用眼角瞥王子身后的塞萨尔,塞萨尔用最小的幅度和最快的速度摇了摇头。
“我……我想要,”达玛拉举着手指,忽而灵光一闪!“我想要出去买点东西!”
鲍德温错愕了一瞬,这么简单的要求,但随后他看见了塞萨尔,“哦哦,对了,”他笑着说:“塞萨尔会是你的骑士么,这是他的荣幸,应该叫他陪你去。”
塞萨尔看了一眼鲍德温,达玛拉立即心有灵犀地请求鲍德温和他们一起去。
鲍德温此时还沉浸在与母亲的温情里,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听到达玛拉这么说,只以为他们是害羞,又或是对自己的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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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城堡了,他是个麻风病人,如果不是阿马里克一世唯一的继承人,他应当身着粗麻衣,住在沙漠里,偶尔走上大路,靠近人群,都要举着铃铛摇晃,叫他们及时避让。
但如今他已经得到了赐福……父亲的大臣与将领都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吻自己的手——或许他来到街道上,也不会引起什么恐慌。
“我们可以打扮成拜占庭人的样子,”达玛拉提议道:“最近来了很多拜占庭人。”
这个提议得到了鲍德温与塞萨尔的赞同,反正在拜占庭公主的礼物中,有很多适合这个年龄的男孩穿着的衣服,达玛拉是现杰拉德家长的女儿,当然也得到了一份合适的馈赠,他们迅速地相互帮手,装扮起来。
拜占庭服装延续了古罗马的宽衣风格,虽然富丽堂皇,但着力的主要方向还是在用料上,式样几乎没什么差别,甚至男女都不明显,内里是一件无袖或是有袖子的长袍,外面就是一件大披肩,披肩上可能还要缀上一块满是刺绣和珠宝的布料,但他们既然还是孩子,就能忽略。
达玛拉还让仆人拿来了三个挎包,挎包的风格与她送给塞萨尔的大手帕如出一辙。
她现在的刺绣手艺已经不错了,但再怎么不错也扛不起满眼繁华,鲍德温看了一眼就差点仰面跌倒,但骑士不能拒绝一个贵女的礼物,他只能侧过头去低声嘱咐塞萨尔给他挑个最不起眼的,然后给他挂在背后。
“我也正想去市集看看。”鲍德温愉快地说道:“我想给妈妈挑件礼物。”虽然他的储藏室里琳琅满目全都是各种各样昂贵的礼物,但他总觉得有些不足,不足在哪里?可能就在心意。
塞萨尔叫来了朗基努斯,问他有没有拜占庭人的衣服,朗基努斯一听就笑了:“我有,但不需要,那种衣服不适合战斗,放心吧,三个拜占庭的小贵人身后跟随着身着皮甲或是链甲的骑士也是常事,我之前也受过类似的雇佣。”
他低头细细端详了三个珠光宝气的孩子一眼:“很不错,”主要是这样装扮,可以降低被辨认出来的程度,“我就按照平时的打扮,反而更好。”
没有标识身份的罩袍,就表明他只是一个流浪骑士,而需要雇佣流浪骑士,就表明这三个年少的拜占庭人有些身份,但身份又不是那么高,不至于叫骑士团的骑士出来护卫。
有他的提醒,另外几个奉命前来护卫的骑士也将罩袍反过来穿,他们出了城堡,塞萨尔一会儿看看河流,一会儿注视大道,一会儿又望向天空。
“有什么问题吗?”鲍德温侧身问,他们这次出来,连小马波拉克斯与卡斯托都没骑,波拉克斯与卡斯托知道了肯定会生气,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自从鲍德温得到了赐福,阿马里克一世竭尽全力为他造势,就连小马波拉克斯与卡斯托都说是假扮成商人的天使送来的。
现在整个圣地的人都知道王子鲍德温有两匹一黑一白,额头上有星星的小马。
“你有这种感觉吗?”在城堡里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是很明显,但出了城堡,塞萨尔就觉得:“天地像是被洗过了似的。”说不出的通透和精细,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从粗糙的颗粒变成了细腻的涂抹,颜色也鲜艳了很多。
“若不然?”鲍德温低声说,他知道塞萨尔非常聪明,还有着不小的积累,却总是卡在一些常识上:“我们得到了圣人的眷顾,天主的赐福,体质会有很大的提高,等过上几年,我们与普通人的差距还会进一步拉大。”若不然为何人们都这样看重“拣选仪式”呢?
塞萨尔想起了艾蒂安伯爵,他等于是从十层楼上摔下来的,虽然有向导做盾牌和垫子,有熊尸,树根和石头做缓冲,但只是摔断了一根大腿骨——他那时就有点惊讶,以为是遇到了欧洲人,当然,是有幸运的成分,但幸运不在于那次坠落,而是艾蒂安伯爵也是“被选中的”……
对了,即便同样有教士的治疗,艾蒂安伯爵的痊愈速度也要比一般骑士更快,他已经能满城堡溜达的时候,他那几个没被赐福的侍从还在床上又喊又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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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不该在这个时候来。”
“你错了,”一个裹着头巾的撒拉逊人说道:“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时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