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一言为定
第319章 一言为定正午烈日当空,孤身不影,陈宣静静的看着山下方向,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记得也好,忘了也罢,都不重要,我记得,我在乎’
心头呢喃,儿时故旧喜相逢,本是高兴的事情,他想笑,却怎也笑不出来。
就那么站了一会儿,陈宣收回视线走向桌子重新坐下,烈日为伴,轻风乱了些许发丝,默默自斟自饮,只是已经没有了共同举杯之人。
举起酒碗,他冲着桌子对面做了个干的动作,目光却是看向山下,低语道:“来喝,敬往事一碗酒,昨日种种都成过去,不常开人常在,旧事何须再提”
一口饮下,他抬起袖子抹去嘴角酒渍,再倒一碗举起说:“再来,敬你我相逢,畅饮,且乐,这轻风皓日为贺”
再饮再斟,他又举起酒碗说:“敬明天,会更好,一定会的”
然后他便不再说话,酒一碗一碗的喝,一坛酒下肚,陈宣有些微醺,莫名有些烦躁,一脚踢飞酒坛摔得稀碎,呸了一口骂骂咧咧道:“这傻逼山寨,此前都是一帮什么垃圾玩意,有没有品味啊,喝的酒水太过粗劣,不但呛喉咙,还他妈辣眼睛,妈的,之前杀得太快,便宜他们了,否则就这垃圾酒水我就得再屠一遍!”
话是这么说,饶是这‘劣酒’不甚顺口,但他依旧喝个不停,后面干脆提起酒坛豪饮,酒浆四溢,喝得浑身湿漉漉,像是从酒缸捞出来的一样。
一直喝个不停,酒坛空了一个又一个,喝完就扔,摔得稀里哗啦。
忘了烦恼,忘了忧愁,什么都不想,就连高景明都暂时忘了,只想喝酒,想喝醉,却怎也喝不醉,他都有些苦恼自己修为太高了,想喝醉都难。
喝不醉啊,满肚子酒水晃荡,憋得慌,他干脆撩起衣衫脱了裤子放水,管他妈那么多,老子想干嘛就干嘛!
事后他瘫坐在椅子上,两只椅子腿撑地一摇一晃,双眼无声的看着天空,阳光有些刺眼啊。
明明桌子上一大堆吃食,有酒有肉,可怎也没滋味,如同嚼蜡,是自己记忆错乱了吗,为何当初那半块饼子那般香甜?
妈的,绝对是自己记错了。
呵呵,边上一大泡尿,陈宣总算是笑了,笑出了声,笑得爬在桌子上拍打桌面,拍得啪啪作响,这又何尝不是昨日重现?彼时彼刻,狗笼子里,屎尿为伴啊。
笑够之后,陈宣目光扫视鸦雀无声的山寨上下,眼中杀机沸腾,冷笑道:“狗比山寨知道得太多了,过后就一把火烧成灰,暂时留着估计还有点用”
反正这会儿他看着山寨上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尤其是那些死人,总想把他们再杀一遍,已经死透了?还是想杀啊,骨灰都想给他们扬了,但被他克制了下来。
修自然之道,他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该发泄就发泄,但却不会被情绪左右思维。
如此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皓日微斜,陈宣回复了平静,仿佛没事儿人一样。
起身看了山下一眼,他微微一笑,在山寨中寻来最好的两匹马,其余的牲口尽皆解了束缚,它们‘自由’了,自由了啊,不用再为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累死累活了。
虽是匪窝,但陈宣还是没能干出鸡蛋黄都摇散的事情来。
随后将搜刮的金银细软全部打包由一匹马驮着,价值几十万两的东西,虽然沉甸甸的,但全都是贵重物品,倒是不多,一匹马能驼得下。
弄完他才牵着两匹马慢悠悠朝着山下而去……
山下几里外的官道边,曾经的二蛋,如今的赵黑虎,他站在那里有些迷茫,不知道何去何从,此时的他已经恢复平静了,掌心隐有血迹,那是他之前攥拳手指甲无意识刺破的。
路在脚下,他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山寨已经没了,恶人死绝,他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也没有人再霸凌他了,更不会有人见天的想要逼他下山劫掠,身上也大概率也不再会添新伤了。
那是他十多年来做梦都想的事情,如今成真了,他反倒迷茫不知所措,自己应该去哪儿?能去哪儿?
曾经他的师父是个没太大本事的人,武功平平,全都教给他了,虽然他师父本事不怎么样,却喜欢看书,和山上的恶人有些格格不入。
他师父什么书都喜欢看,看的书几乎都是抢来的,明明他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一直劝他向善,不要和大家一起为恶,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
所以这些年虽然身在恶人之中,可二蛋真心没做过几件坏事儿,偷看山上女子洗澡时的大白屁股,偶尔偷偷给那些恶人的饭菜酒水里面吐痰洗脚不算……
大家都是坏人,就你干净,这怎么行?所以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就是这么来的,他不干坏事儿,然后他师父帮他把坏事儿干了,所以他们师徒俩为数不多相处的几年,几乎不是在挨揍就是在挨揍的路上。
反正他师父死后,二蛋依旧不肯干坏事儿,尤其是随着长大之后,要打要杀随便,抢劫杀人老子不干,要打自己,就抱头蹲下让人打个够,默默的想着有一天脱离匪窝,能走的话,想办法做最后一顿饭,给里面下毒,毒死几个算几个。
然而他终究没能等到那样的机会。
为恶这种事情他打死不干,反倒是有机会弄死匪徒他却能狠得下心来,这就是一个好人啊,纯的,比真金还纯。
身在泥潭多年,却还能保持自身洁净,这世间估计也没几个了,他二蛋虽然啥也不是,仅此却能有资格看不起任何人,腰杆都比任何人挺得住。
但这依旧不妨碍他此时陷入迷茫,十多年了,虽然他当初还小,记得很多事情,但很多事情是真的记不得了,比如……家。
‘对了,我其实是有家的,爹娘当初虽然把我卖了,但那是迫不得已,家里没吃的,要被活活饿死的,反倒是把我卖了,得到了些钱,家里能度过最艰难的日子,我也得以活到如今,可我的家在哪里?我想不起来了,爹娘还在吗?哥哥妹妹还好吗?我想回家,可却找不到家的方向’
站在路边,二蛋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去,他和几乎所有人一样,在人生最迷茫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家。
他不恨自己的家人当初把自己卖了,反而很理解,这些年在山上见惯了恶人,反而更加深刻的明白,当初父母把自己卖了该是多么痛苦的决定,没有办法啊,不卖一家都活不下去的。
‘哟,不是说要找个地方经营小摊挣钱吗,然后开个饭馆,给这儿杵着干啥呢?’陈宣优哉游哉的牵着两匹马走来乐道。听到动静,二蛋回头没事儿人一样挠挠头笑道:“你不是应该飞走吗?怎么来这儿了?”
说着他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嘴里发出咻的急速声。
对陈宣,他没有害怕,也没有亲近,就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随便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嘴里,品尝着那丝丝苦涩的味道,陈宣蹲路边说:“这话说得,装逼这种事情总得有人看才有意思不是,山上人都被我屠光了,飞来飞去给谁看啊,给你显摆你看得懂吗?话说我问你话呢”
听不懂装逼是什么意思,二蛋犹豫了下,跟着蹲在陈宣边上,学他的样子揪了跟狗尾巴草叼嘴里,看着官道说:“我正在考虑去哪儿做生意呢,这不还没拿定主意么”
“这样啊,要不我给你支个去处?”陈宣笑了笑道。
歪头看向陈宣,二蛋沉吟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给的建议一定没错,我觉得可以听你的”
“嘿,这话我爱听,别去大城市,屁事儿多的很,那些个什么帮派,衙门里的人,吃拿卡要,你整个小摊怕是都喂不饱他们,所以去小地方吧,鸡鸣镇怎么样?尚云州治下,敬亭郡蓝丰县下面的鸡鸣镇,那地方很不错的,一二十里外还有个学堂,你可以去学堂门口赚那些有钱人家小崽子的钱”,陈宣提议道。
闻言二蛋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去,太偏了,我觉得去个小县城就不错”
就知道会这样,陈宣挠挠头说:“这样啊,那你就去阳县吧,只是距离我住的地方就太远了,我现在安家在州府宛城呢,跑一趟去你那里蹭吃蹭喝都不方便,你之前说过要请我喝酒吃饱的,我可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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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县?不去,我打算去北方做点小买卖,请你吃喝没问题,你随时来”,二蛋继续摇头。
陈宣心头清楚他为什么要尽量往远处跑,咧嘴道:“我觉得你会去阳县的”
“为什么?”二蛋不解。
陈宣看向远方的天空平静道:“因为你家是阳县的!”
“你怎么……”,二蛋赫然起身激动中带着忐忑,随后又蹲下道:“也是,你本事那么大,虽然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但我居然一点都不奇怪,反倒是我,早就已经忘了家在哪里”
他是真忘了。
明明已经归心似箭,却还装着淡定,陈宣心头好笑,但却感慨道:“虽然你已经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但我还记得一些,却也不多了”
“大概十三年前,我们是在蓝丰县被卖的,那年,那帮人贩子已经被处决了,被杀了个干干净净,我亲眼目睹的,官府仔细询问过人贩子经手的人,你的名字就在其中,但也只调查到了阳县,毕竟蓝丰县就在阳县边上,你被卖去那里也正常,所以你去阳县吧,说不定遇到熟悉的环境就想起家在哪里了”
这的确是陈宣知道的全部,当年玉山先生和那时的蓝丰县令曹亮是朋友,了解过案卷,给陈宣说过他想知道的事情。
当年人贩子被处决后,类似二蛋这种已经出手的小孩几乎都没了下落,而还没有出手之人,都被官府妥善安置了去处。
其实当时大部分小孩都是苦难人,案子完了后,真正被拐的有钱人家孩子几乎都回家了,而那些苦难的孩子,所谓的安置,不过是从一个泥坑去了另一个泥坑,不比落到人贩子手中之前的日子过得更好,但那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要不然官府还能养着他们啊。
闻言二蛋点点头故作平静道:“那我去阳县,我要回家”
说到回家,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眼圈发红,但却顿了一下看着陈宣说:“我已经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家,但我想一定能找到的,好歹我如今也有点能耐,不过你既然还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那你怎么没回家,以你现在的本事,回家不难吧?”
“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可以说哪里都是我的家”,陈宣无比平静道,暗道这家伙还是如同小时候那般善良啊,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有眉目,却在不着痕迹的关心自己,到底长大了,也不知道在山寨经历了些什么,表达的东西含蓄,不似小时候那样直接。
想了想,二蛋说:“如果我找到家了,你有空来我家玩儿吧,我招待你”
“好啊,一言为定”,陈宣笑了笑,旋即起身说:“去吧,去阳县,去找你的家,有点远哦,骑马去,我在山上顺了两匹,反正不要钱,你骑一匹走吧,然后你不是要创业吗?我估摸着你回家之后,一大家子恐怕也不容易,诺,这些银票拿去,大概万把两,对我来说洒洒水啦,算我入股,挣了钱得分我,把账弄好,我以后可是要抽查的,你知道我本事大,只要你在阳县我后面就能找到你,然后路上小心些,财不露白,别再被人抢了”
说着陈宣将一匹马交给他,还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塞了大概万两银子给他。
这些钱是陈宣自己的,干净钱。
完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牵着另一匹驮着财宝的马匹朝高景明他们方向而去,挥挥手道:“走了,我还有事儿呢”
半块饼子啊,那玩意在当初那样的条件下,相当于一条命呢,慢慢还吧。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陈宣可是个爷们!
咱们都是爷们!
张了张嘴,二蛋看着陈宣背影,突然笑道:“好,算你入股,我去开个大酒楼,你占大头”
有些事情,不必说得那么明白,皆在不言中。
悠哉牵马离去,陈宣头也不会,挥挥手笑道:“开个屁的大酒楼哦,阳县那破地方你整个大酒楼谁去消费,弄小点,分量足,别难吃就行,生意指定红火,既然是咱俩的生意,我罩了,谁敢找事儿,老子给他祖坟刨了!”
“好,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早点来查账”,二蛋点头,也没问陈宣还有什么事儿,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的,否则反而给陈宣添麻烦,旋即翻身上马狂奔而去,马屁股都被抽出了血印子,归心似箭呐。
回头看了他离去的方向一眼,陈宣笑了笑,他不适合大富大贵,也不适合打打杀杀。
平平淡淡最适合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