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雨丝飞溅在脸上,凉凉的,可是心里却是很暖,很踏实。2
来潮很快就不受欺负了。
因为他结交了一个古怪的朋友,是顾家的小少爷,顾其行。
顾其行眼白多眼黑少,听不明白人说话,又凶又横。别人都不爱跟他玩。
只有来潮跟他关系很好。
慢慢地,来凤鸣就琢磨出味来,欺负来潮的人,多半要倒大霉。
其中一部分人,必会“不小心”的得罪顾其行,顾其行打起人来吓死手,家里人又宠得厉害。
那些爱欺负的人的坏胚,不是转学了,就变了个人似的,唯唯诺诺的到班级最后排坐着。
另一部分,也必倒了其他霉。
而来潮,仍旧是个温和有礼的“小先生”,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只有来凤鸣看在眼里。
她加倍的讨厌他。
她知道他一个养子,为了自保,不能不使点心机。
但她就是讨厌他这一付表面上可怜巴巴,实际上什么都有样子。
而她,表面上是来家的大小姐,见谁不顺眼就能踢一脚。
实际上,才十六岁,已经有了两条下耷的法令纹,愁的。她从十岁开始就活在来家有一天吃不起饭的噩梦里。
如今,铺面赔钱,要养佣人,来潮要上学,还要提防着来老爷子的突发奇想,又收几个不成器的徒弟。
对掌柜的,她破口大骂,对佣人,她斤斤计较,对来老爷子,她倒反天罡,吐沫星子喷在他脸上。
她如此费心费力,却不招人待见。
而来潮,什么都不用做,就什么都有了。
这种讨厌,在来潮被送到了城里去念书时,达到了巅峰。
他走那天,全家都出来送行,都指望来潮以后有出息,担起这个家。
只有来凤鸣说不舒服,没出来。
一方面,她知道,以后整个院里,整个镇上,她都没有一个可用的帮手了。
也没了一个巴心巴肺对她好的人,唯一一个。
另一方面,她恨,恨来老爷,也恨来潮。
凭什么他就能去外面念书,做学问,将来还要出国。
她就只能固守在这长满青苔的深宅大院里,算这永远都算不明白的账目。
他是养子,成天可怜巴巴的,可是他什么好的都得到了。
而她是大小姐,她什么都没有。
泪水洇湿了缎面的枕头,她想,她是女的怎么了?
她一定要出人头地!
3
没等她出人头地,她就被许了婆家。
来凤鸣声名在外,人又长得不好看,富人家瞧不上,穷人家也高攀不上,自然很难找婆家。
但不要紧,天聋总能配上地哑。
蒋家正好有一个儿子,不务正业,爱嫖妓,有大烟瘾,但家底还算厚实,夫人就说,想找个厉害媳妇,给他管住了。
来凤鸣当然不乐意,听说那个男的,身上全是杨梅大疮,都烂到大腿根了。
他爹说:“大姑娘么早晚要嫁人。”
来凤鸣说:“我寻个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那是人家勿有儿子,我有儿子!”
早年间,跟人比武伤了根骨,来老爷说话有气无力的。
来凤鸣说:“对!伊是你儿子,我同你何个关系都勿有!”
她摔了东西,转身就走。
其实她是知道的,来家支撑不到来潮出人头地这一天了,她的嫁妆,就好比一笔及时雨。
可是她真不甘心。
她不甘心这些年操心这里里外外,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蒋家没分家,是个大家族,再怎么管家权也是轮不上她的。
她不甘心日后就在深宅大院里领一份钱,就那么活着。
4
逃婚是不可能逃的。
但是她可以去城里看来潮,看弟弟不违法吧?
跨过建在钱塘江头的长桥,坐着公交汽车就进了城。
她讨厌来潮,但是她喜欢进城。
城里没有小镇上那腐朽湿烂的味道,有明亮的大楼,教堂上的玻璃,还是五颜六色的。
她也喜欢来潮的学校,干净、明亮,他们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从里面走出来,其中最挺拔,最清秀的那个男孩,就是来潮。
一地碎金似的阳光,他朝她跑过来,眉里眼里都是溢出来的笑容,却在差三五步远时,停下来,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小姐。”
她们去他宿舍里,张妈忙忙叨叨的,给他带的东西拿出来,厚的衣服、家里晒得脯鲞、新的被面……
她问:“个里有人欺负你?”
他说:“哪个可能,同学们都对我很好。”
她哼一声,低头把玩着他的文具,她知道,他这人有手段。
张妈出去晾东西了。
他们就相对而坐,她抬起头,就看见他的眼睛,下午三点阳光下,少年的那么明亮,那么热烈。
她无端的想起老家的荷塘,她想去摘荷花的时候,发现池水被晒得发烫,从指尖一直热到她心里。
“你看我做何个东西!”她嚷起来。
他赶紧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张妈回来了,宿舍里的人声、蝉声、物品挪动的声音又都响起来了,仿佛刚才空气都粘滞的那一刻,只是一个幻觉。
他又说:“小姐,我带你出去荡荡吧。”
张妈在宿舍里帮着收拾东西。
他带她去逛了城里最热闹的延龄路,去看教堂五色缤纷的琉璃,去联华影戏院看电影,她觉得没有越剧好看,都是鬼佬,还没有动静。
还带她去了一家西餐厅,吃牛排。
她到老了,还记得那家餐厅,有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洁白的桌布上,放了一点红色的帕子,为什么放帕子呢?她想问,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怕人家觉得她没见过世面。
就在这时,服务员把滋滋作响的牛排端了上来,示意她挡一下。
挡一下?挡什么?
“小姐——”
就在她发懵的空挡,来潮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直接起身,拿起那个红的帕子挡在她面前,牛排飞溅的油点,就这样被挡住了。
她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长成了一个俊美清冷的青年,再也不是那个装作大人模样的孩子了。
可他仍然挡在她面前。
来潮以为她生气,就说:“其实都是乱来的规矩,外国人,也不这么吃。”
她没好气儿的说:“管伊哪个吃。”
其实她心情很舒畅,她喜欢这里的大提琴音乐,喜欢锃亮的银色餐具,连来潮,也作为一个陪她吃饭的英俊学生,被她喜欢起来。
吃完饭,来潮还给她多要了一份红丝绒蛋糕。
她喜欢吃甜的东西。
可这么多年,大概只有他这样一个逢迎讨好的人记的。
她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掉下来,为了掩饰,她低头吃蛋糕。
来潮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他每月都会回家,来老爷早就告诉了他,大小姐要家人的事体。
他只是非常识趣的没有提,他想让她轻松一点,至少在这个夜晚,只有大提琴、红色绒蛋糕、咖啡的香味。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停电了。
过于明亮的西餐厅,在瞬间陷入黑暗,音乐声戛然而止,女人的尖叫声,高跟鞋的响声。
——以及肌肤与肌肤之间的厮磨,温热的香气,电流般的的触感。
很快,店里点了蜡烛,经理出来抱歉,要送一客一位的冰激凌。
而来凤鸣站起身来,她说:“我们走吧。”
来潮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对面的杯子,印着她的红唇印,在烛火中越发显得暧昧模糊。
来凤鸣头也不回的先走出咖啡厅。
第69章 谁能豢养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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