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意气风发的少年摔进了淤泥里
第127章 意气风发的少年摔进了淤泥里那是他在听《明日春》的旋律时时常幻想的景象。
不见人烟的山谷、带着清凉和湿润的微风、悠扬的小号和山谷的回音。
身为主人公的天野站在此端,高举小号,用心呼喊……
是否用心这点其实有待商榷——天野的小号一如既往动人心弦,但也正因如此,令他感受不到与平时有何不同。
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人能时时刻刻倾心于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也正因如此,“用心”这样的字眼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他盘坐在草地上,托腮看着站在枫树下吹奏小号的天野,听得入神,想着有的没的、意义不大的种种迷思。
等天野吹完,看到他在发呆,走到近前,用小号轻敲他的脑袋,再递上来让他吹上一遍。
他仍不知道要如何吹出天野那样的旋律,天野也同样没有依照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他。
而只是让他尽情地吹,想到什么就吹什么,听到什么就吹什么。
吹风刮过树梢的沙沙声,吹成群的鸟飞越山谷,吹天野用小号敲他的脑袋……
他拥有技巧上将叙事转化为号声的能力,不论想教他吹出什么场景都轻而易举。
他吹雨,细密的雨、漫不经心的雨、哗啦哗啦拍打伞布的雨……接着吹雪,寂静的雪、茫茫的雪、融化后的水顺着房檐滴答滴答落下的雪……
吹他撑着伞,冒雨走进河畔公园,站在河边,看着被雨水拍打的水面发呆。
他想到竹田,如果遇到这样的雨,会撑着伞在雨中转圈,伞是透明的,可以仰头观察雨水拍打伞布后绽开的景象……
天野只是听,在他吹累了休息的时候吹上一会——她只是想找这样一个地方,教他练习吹奏小号——对他具有特殊意义,类似于“秘密基地”的小天地。
至于小号练习的进度如何,则很难说有怎样实质性的进步。
他也想过完全按照天野某一次吹奏的力度、节奏、曲调重复进行,对他来说同样不难做到。
但赝品终究是赝品,就如同两片相近的雪一样,再相似也无法做到完全相同。而微妙之处的不同却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无限放大,如瓷盘中一道微不足道的裂缝一般,成为听众耳中的焦点。
还要丢掉他在吹奏技巧上微不足道的那点优势。
漫无边际地吹过他能想象到各式各样的叙事旋律,他试着吹响《明日春》中的双重奏段,更改了叙事上的各种细节。
站在枫树下的天野、站在早实高走廊间的天野、站在小镇桥头的天野、在萤火虫的簇拥下向他伸手的天野、在钢琴音乐厅里穿着礼服垂下眼睑的天野……
近一分钟的悠长旋律,在僻静的山谷传响、漂荡……
他想起天野学着他想三口吃一只奶油面包;想起天野尾随观察他一段时间后,选择给福利院的孩子买同一家面包店的面包当下午茶;想起她决定搬家后先找自己了解旧居民区的街道,最后选择了院子里有十多只猫的那栋房。
说来现在积分有的是,等暑假过后开学,应该学一下羽毛球,把二比十几的负战绩打回来。
同他临时组过一次队后,再上到体育课的时候天野就成了同班女生中众星捧月般的公主,完全没了找不到人组队的困扰。
如果以“想要同天野交往”作为假设,那节天野刚转校来的体育课可以称得上是他这一普通男高中生此生仅有的机会了。
实在千载难逢……
同样,如果没有那节体育课,他也不会费劲力气钻进山林里,从清晨跋山涉水到正午,就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吹一会小号了。
一想到再过一会又要远路返回,他不禁感到身心疲惫。
如果没有冒出什么系统就——似乎也好不了,以当时他的处世方针,能坐长椅上偷懒休息的机会绝不可能放过。
天野站在一旁,听他完整地吹完几遍,没有任何评价,只是点点头,继而眺望天色。
“该回去了。”他也不在意能得到什么评价,顺着天野的视线看向太阳此时所在的方位,说。
“如果确定山里晚上安全,就再待一会。”
“明天盂兰盆节,不管坐列车还是飞机,都要提早准备吧?又走了一天的山路,晚上早点休息。”
“回到东京再休息也来得及。”
看来天野的确是盂兰盆节当天回去。
“晚上浅草寺、隅田川、表参道……到处都有祭典,不去看?”
“每年都会有。”
“但对于‘高中二年级生天野同学’来说,只有明天一次吧?”
他拿阿弖跟他说的话向与自己抱有同样想法的天野说教。
他不在意是因为活得够久,但满打满算还是十六岁未成年少女的天野能说出这种话说是精神病患者都不为过。
天野陷入沉默。
他背上放在一旁石头上的登山包,手握小号,先走一步。
如此一来,尽管有些不情愿,天野也只得跟上。
“天野同学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一下我吧?”
“你?”
“我明天上午也要坐鸟取飞往东京的飞机,晚上还想去隅田川看烟。”他把小号递给跟上来的天野,侃侃而谈,“这可是对于‘高中二年级生井上同学’仅有一次的机会。”
理由充足,名正言顺。
“看不出来,井上同学竟然会对这样的机会热衷到这种地步……”天野瞧着他看了许久,发出一声惊叹。
“我可是从鸟取考去东京上高中的乡下人,对东京的各种新鲜事物心怀憧憬不是再正常不过?”
“真有这种想法的人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井上同学。”
“是么?”“明知故问。”
天野把小号塞进乐器盒里收好,背在身后,跟着他在山林里左转右挪,朝着来时的大致方向,不紧不慢地返回。
这片区域没有明确的,可以称得上是路的行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他领往某个方向在山林中穿行。
直到临近黄昏时返回小溪,又往出山的方向穿过一片杉木林,才看得到偶有人为标记出现的林间小道。
“不用休息?”他自己是能从容地继续一路走出山去,但山路上上下下,时常还要抓着石头或树根借力攀爬,身旁的天野早已气喘吁吁。
“水。”天野只是说。
“停下来吃点食物?距离小镇还有不短一段路。”他把水递过去,“我也累了。”
天野没再说话。
他随意靠在杉木树干上,在登山包里翻找食物。
余下两枚饭团、两颗梨、一板巧克力、一盒饼干,在歇脚的时候拆开分食。
梨核随手埋在树根旁,其余垃圾都收回登山包里。
“小号交给我。”
“你还有登山包。”
“已经空了。”天野仍有些抗拒,为了加快行程,他只好转变态度,“我把小号和登山包一起背上一样健步如飞,现在这样还要时不时等你。”
“……你这样的说话方式真让人喜欢不来,井上同学。”天野盯着他看了一会,轻声叹气,败下阵来。
“是么……”他不置可否。
正因为是天野,他才放心用各种用词和语气说话。
如果不是不论说什么她都一定听懂背后含义,他又怎么会如此随意。
行在面向小镇的半山腰上,夕阳彻底落下山去。
他短暂停下脚步,眯眼凝望许久,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天野手里拿着他用小刀砍下稍粗些的树枝,削磨出的简易登山杖,在一旁等待。
“想画?”
“这副景象说不定将来能用上——实在要说的话,差不多是这样。”
“收集素材。”
“或许。”
经过瓜田,他把小号盒还给天野,钻进去摘下两颗拍打起来声音不算太过紧绷的西瓜,塞进登山包,带回家去。
第二天一早就要坐列车赶往机场,时间紧凑,没有时间再来摘瓜。
“井上同学不累?”天野惊讶他在走完一天山路之后还要摘两颗西瓜背回去的行为。
“脚掌发酸、小腿僵硬,但精神抖擞。”他拍了拍登山包,回以一笑。
来东京第一年把每天的锻炼时间割给了插画工作,直到这年夏天才恢复晨练。
今天爬完一天山,他能感受到自己体能有所下滑,还没恢复到国中时可以担任足球队主力的状态,但不说同北樱足球社的男生们比,至少要比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天野小姐强上不知多少倍。
“看不出来。”天野装模作样地向他端详,故意感叹。
“但的确脚酸腿痛,只是这种程度还能忍耐而已。”他随口回应。
“是说后半部分。”
“看不出来?”他挺直腰板,加快脚步,从容地拉开一段距离,再停下等她。
“不是说现在,”天野回以一笑,天色太暗,看不出是嘲笑还是真心,“从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我还没瞧见过你精神抖擞的样子,井上同学。”
“你我不过才认识几天?未来这么长,总会有我意气风发的时候,到时拍照给你看——要不要签名?”
他在天野前面三五米远的地方,倒着前进,经过稻田。
“意气风发?”这次绝对是在嘲笑了,他甚至能听见天野铃铃的笑声,“抱歉,我实在无法把这个词同井上同学联系在一起。”
这人究竟什么情况?未免太小看自己。
“某种意义来说,达成基础升学目标的差生都有意气风发的时候,我为什么不会有?”他不免感到被挑衅,质问出声。
“是啊,差生努力一段时间后顺利升学,达成了目标自然意气风发。”天野收敛笑意,看着他继续后退,轻声说,“可是,井上同学。
“你意气风发的时候又在哪里?”
“我——”他刚想回答,突然一脚踩空,重心不稳,哗地一声向后倒去。
摔倒在稻田与小路过渡的斜坡,最后翻进了稻田里。西瓜倒是没事,身上实打实地沾了一身泥。
“怎么不提醒我?”他难得生气。
“抱歉……没来得及。”天野走到近前,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向他伸出手来。
“……谢谢。”他同样伸出沾满淤泥的手。
天野不免迟疑,小手换成了登山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