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月边星
第469章 月边星朱鹤的身后,杨思铉也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杨思铉脸色难看,不是憎恶裴度和江哲围杀同门,他是看到林中事的瞬间,就知道自己是被朱鹤给耍了。
这贼老头,哪里是带自己来看什么犀牛大仙的神庙,他分明就是拿他当刀使呢!而且是要让他这个裁决宗正司的司座,亲眼见到裴度和江哲围杀同门,而且还亲耳听他们说出了葛如松的名字。
这是借刀杀人!
杨思铉最郁闷的是,这是阳谋!
他就算明知是被朱鹤摆了一道,也不能坐视不理。职责所在,他一贯是秉公而行,更何况还是擅杀宗门亲传弟子的大案呢。
他既然看到了,如何能不管?!
裴度和江哲看着朱鹤和杨思铉从旁边的大树后,缓步走了出去,那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两人心中翻涌滚动……
围杀宗门亲传弟子,乃是死罪!
就算他们是受人指使,最轻的处罚,也是被废去丹田,成为废人。像个垃圾一样,在世俗世界的某个角落,了此残生罢了。
两人都脸色发白,特别是裁决宗正司的司座杨思铉就在现场,他们更是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江哲的脸,更是煞白的如纸一般,额头已经出了冷汗。
裴度亦是心头惊恐发虚,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惨笑了一下,道:“见过朱师伯,杨师叔!我们是约了段师弟,在此切磋一下,并无恶意。”
朱鹤轻笑着,看了裴度一眼,道:“是吗?”
裴度强自镇定,道:“正是!”
“裴度啊!”朱鹤笑道:“你一个气旋境的武者,找段融一个元气境的切磋。你是怕他死得慢吗?看看你把我这小徒打得,嘴角都流血了,老夫再晚出来一步,只怕他就惨死在你的刀下了。”
朱鹤说这话时,段融真想一拳砸在他那张老脸上。
“这……”裴度脸色一怔,一时语结。朱鹤说的对,他是气旋境的武者,和段融切磋个屁啊,段融虽说元气境就领悟了意境,但他的内劲毕竟太弱,第一刀勉强接下,他已经脏腑受伤,自己用尽全力的这第二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下的。
杨思铉却忽然声音冰冷道:“裴度,有什么话,跟我去裁决宗正司说吧。”
“啊!”
裴度有些惊慌地看向杨思铉,他的两腿都禁不住微微打颤起来。他知道但凡进了裁决宗正司,没有人能不吐口的。杨思铉练就了一种诡异的神魂术,叫做神照印,专门审讯犯人,无人能抗住。
江哲更是惊慌失措,他本就退后在旁,不仅离裴度有些距离,离杨思铉他们更是远了一些,此时他惊慌之下,竟有一种自己能逃走的错觉,便陡然施展身形,向身后窜去。
就在他转身欲要蹿出的瞬间,杨思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杨思铉负手而立,毫无所动,只见淡淡的诡异的空间波纹已经在周围的环境中,如涟漪般荡漾。
那瞬间,江哲虽然确定他的身体,并无异样,元气还在经脉内,兀自运转不止,但是他的身体却完全动不了。他感觉他的周围的空间,仿若凝固了一般。
杨思铉完全忽然了眼前,彷佛被石化般的江哲,虽然江哲的两个眼珠子还在滴溜溜的转动着,灵动异常。
杨思铉脸色铁青地看着朱鹤,语气不善道:“朱兄,此事既是公事,杨某撞上了,自然会管。不过,经此一事,朱兄,你我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
朱鹤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他知道,这事杨思铉一定会管。因为他是君子,古人云,君子可欺以其方。
朱鹤拿捏杨思铉之处,就在于他知晓此人一贯刚明,办事不徇私情,既是裁决宗正司该管之事,他就一定会管。
朱鹤见杨思铉脸上怒气隐现,假模假样地赔礼道:“杨兄,这次是朱某得罪了。”
杨思铉冷哼一声,就欲带裴度和江哲离开,在其头顶浮动荡漾着的空间,忽然毫无声息地便向不远处的裴度笼罩而去,瞬间,裴度就感觉他的身体已经僵在了那里,夜风吹拂而过,不远处的篝火呼呼作响,但他原本应该飘扬的发丝,却纹丝不动,诡异异常……
段融看的出来,杨思铉要带裴度和江哲离开,立马道:“杨师叔,稍等!”
杨思铉闻言,却是目色一凝,剜向段融,冷道:“段师侄,你还有何指教?”
杨思铉对朱鹤不满,也连带着迁怒于段融。
段融刚欲说什么,朱鹤却忽然道:“杨兄,你走吧。不用耽搁了。”
段融闻言,却是扭头怒视着朱鹤。
杨思铉的目色扫过朱鹤和段融,忽然便腾空而起,此于同时,随着淡淡的空间波纹的浮动,裴度和江哲也一同被牵引而起,裴度还是背朝着杨思铉的样子,而江哲还是欲蹿的身姿,两人此刻竟如同被在琥珀内固定的虫豸一般……
杨思铉那诡异的法则之力,段融就好似没看见一般,此时,他只是盯着朱鹤,目中的愤怒宛若实质。
朱鹤看着段融,咳嗽了一下,道:“葛如松的确是派了两个在通政使司挂名的内门弟子,往贤古县抓人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吴师道跟过去了,他会把人给截下来,带到神云府来,交给你。”
段融目色的怒色缓缓隐去,他方才的确是想问朱小七和杨震的事。
虽然段融的怒色消散,但他的心头还是不爽,方才朱鹤几乎是在最后一刻才现身,差一点他就要动用饮露蝉了。
段融眼神鄙夷地瞄了朱鹤一眼,不无嘲讽,道:“你老可算是干了件人事!”
朱鹤闻言,差点脚步一个踉跄。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小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可算是干了件人事?老夫先前干得都不是人事吗?”
段融根本就没搭理朱鹤,身形一晃,便如落叶纵出,已然到了如意吊着得枝柯旁,指尖元气闪动,随着身形一划,那绳索就随之割断。
段融抱着昏迷的如意,飘然落地。
朱鹤看着段融身影忽闪,目色闪烁。
他知晓段融因为被他摆布,心头有怨气。
朱鹤叹气道:“这小子,也是个驴脾气。”
朱鹤缓步向段融走去。
段融解开了绑着如意双手的绳索,然后将塞在她嘴里的布团也取了出来,旁边篝火的火红的光亮,映照着如意的脸。
此时,只见她原本如面团般白嫩的脸,却泛着淡淡的青色,嘴唇更是一片青紫。
如意显然已经中毒颇深。
段融眉头一拧,微微叹了口气。
如意也不过就是他们的工具,用完即弃罢了。
段融手一翻,便从瓷瓶里倒出了一粒药丸。朱鹤站在段融的身后,淡淡道:“毒入脏腑,心脉已烂。救不活了!”
段融仿若没听到朱鹤的话一般,还是将那药丸,塞进了如意的嘴里。
段融捏了捏如意的喉咙处,让她将药丸吞了下去。
如意吞下药丸后,数息后,便悠悠转醒。
她脸上的青紫之色褪去,双颊微微泛红,艳若桃一般,甚是动人。
段融深通医理,他自然知道,这其实并不是毒性祛除的征兆,不过是那药丸暂时将毒性压了下去而已。如意此刻,只是在燃烧她生命最后的一点光彩。
如意睁开眼来,怔怔地看着段融。
“大人!”
如意凄楚地喊了一声,欲要起身,却忽然喉咙一甜,一大口黑血混杂着烂肉,吐了出来。
那样子,就仿若一颗美艳的鲜桃,陡然烂了一块一般。
如意的身子重新跌倒,此女虽然命数凄惨,但她毕竟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段融实在难以对她升起怜悯。
如意看着段融,喃喃道:“大人,如意并不是有心害你。只是奴家的哥哥被他们拘着,奴家不敢不听令行事啊!大人,奴家是身不由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段融目色闪过一抹凄楚。
他不由地想起了太和楼的楼主秦崖,若不是有重要的人,被葛如松控制,他怎会还未审讯,就刚烈而死!
看来,这乃是葛如松的一贯手段。
段融道:“如意,你不要说话了。”
“不,大人!奴家要说……”如意的断了两根指头的手,用力地攥着段融,道:“奴家说这些,不是奢望大人能原谅奴家。奴家只是但愿……但愿大人,莫要憎恶奴家……”
如意说着,她脸上的艳红褪去,她的脸色开始苍白如纸,瞬间便气若游丝一般。“奴家只是遗憾……不曾侍奉过大人……”
如意凄迷的眼神,最后一刻,还盯着段融的脸。
只是她的瞳孔已经不再有光彩了。
段融知道如意已经死了,他将如意攥紧自己的手掰开,就在这时,忽然一张叠好的纸张,从如意肩头被撕烂的衣裳口处,掉落了出来。
段融目色一动,将那纸捡起,打开一看,只见纸上是一个“永”字。
光火映照之下,段融的脸色微动,他的心头在看到纸张那瞬间,竟微微一疼。
那个永字乃是他写的,交给如意临摹。只是此时那纸张的永字的右下角,却写着一个小小的远字。
那是如意的字体。
那小小的远字,瑟缩着,如同明月旁,忽明忽暗的星子,稍不注意就看不见了。
大约每个怀春的少女心中,都有一个永远的梦。远如月边星,空如水中月……永不可触及……
段融微微叹息,手一松,那纸张就飘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纸张落在了篝火上,火舌吞噬,瞬间就化为了飞灰。
段融站起身来,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上,但他的神情,已然冷漠。
朱鹤在段融身后,微微叹息,道:“这丫头也是凄惨,他原本是官宦人家的闺女,只因他爹犯了重罪,下了大狱,她和她哥哥才流落江湖,便被葛如松给捉了去,此女的原名,叫做彦月如。”
“彦月如?”段融的心头一动,朱鹤竟对如意的身世,竟知之甚详。
朱鹤道:“你若想救下她的哥哥,可循着身边的那条线查下去。不过,将她卖给朱正甫的牙公已经撤了,那边你不用追了。”
段融看了朱鹤一眼,朱鹤继续说道:“此女是通过朱正甫从大酒楼挖来的那个厨子,将探查的消息传递出去的。你可以沿着那厨子的那条线查过去,揪出背后之人,就能找到此女的哥哥。”
段融心头微动,既然他身边的这条暗线也要挖下去,他倒也可以顺便把如意的哥哥救下,也算了了如意的一桩心愿吧。不过,朱鹤竟然嘱咐他救下如意的哥哥,这老头倒也不是铁石心肠。
段融思虑滚动,深深地看了朱鹤一眼。
朱鹤不仅对如意的身世,知之甚详,而且对神云府内的各处奸细,甚至连如意如何将信息传递出去的,他都一清二楚。
如意不过是前几日,朱正甫才刚从牙公那里买来的,但那厨子已经在朱正甫那里,潜伏好几年了。看来,朱鹤早就知道那厨子是奸细的事,但他却一直引而不发。
段融随即想起一件事来,就是他最初进入神云府,与他随行,给他驾车的,乃是内史司的一名舍人,只是在客栈门口处,那舍人却忽然离去,到现在还不知所踪。显然,朱鹤另派有任务给他,至于那任务是什么,段融却一概不知。
朱鹤既然能对神云府内的局势,了如指掌,甚至在裴度和江哲围杀他时,带着杨思铉亲自现身。
凡此种种,段融可以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朱鹤一定,在神云府内,也布局着一张情报网。
他的这张情报网,甚至比葛如松的那张,还要严密、深入、隐匿。
此时,红火的火光映照着朱鹤白的发须,而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旁,深邃的双眸,宛若望不见底的两口古井。
段融看着朱鹤,心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段融在想,假如有一天,朱鹤要杀他,他能逃得掉吗?
他觉得自己一定逃不掉。眼前这老头,就像黑洞一般,仿佛他的一切心智都会被其深邃不见底的阴险所吞噬。
何止是他,杨思铉不是一样被他耍了吗?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打不过就加入,更何况他本就是朱鹤的徒弟,老头虽然在棋局里,摆弄了他,但毕竟还是给了他饮露蝉保命,他没必要给老头置气。
段融想到此处,便抱拳乖巧道:“徒儿谨遵师命!”
朱鹤桀桀一笑,道:“小子,别给老夫玩虚的。我知道,为师这次拿你当诱饵,你心里有怨气。你放心,此事过后,为师自会补偿于你。老夫还有事,你回去把你在神云府内的事办完……”
朱鹤说着,便身形消散,声音也在空气中飘飘悠悠,如同幽魂一般。
段融站在篝火旁,也不知朱鹤是如何离去的,他连气旋境都尚未成就,洞冥境的法则之力,他如何能看得清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