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劫数流动,多线齐动
第174章 劫数流动,多线齐动项凌问:“为何这么说?”
席寒月道:
“苏萱儿口中的苏瑞良,和咱们了解到的‘苏瑞良’,差别太大了。”
“也有可能是苏瑞良伪装得好呢。”项凌抬杠道。
席寒月摇头。
“有的事情可以伪装,可有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伪装的。”
“苏萱儿口中的苏瑞良,就是个十足的恶棍。
妻子,女儿,弟弟,就没有一个是待见他的。
妻子早死,弟弟远走,女儿远嫁,都是因为他。”
“可咱们了解到的‘苏瑞良’是个什么人?
那些不明就里的,只以为他嗜杀成性,是个屠夫。
对无仇无怨的人,也能高举屠刀,大肆杀戮。
可咱们了解到的是什么?
视所有修炼者为蛀虫毒瘤,却怜悯孤弱,嫉恶如仇。
越是弱小的人,在他那里反而越受优待!
为了他们,几十万两,几百万两的银子说扔就扔。
这个人若是苏萱儿的父亲,他会那么对待他的妻子和女儿?!”
项凌闻言,默然点头。
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就从林飞羽口中知道,覆灭康乐集无忧宫据点的,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好人”,这是康乐集大馆主樊綦的原话。
当时,他俩的头等大事是谋取赤乌山周边里坊的秋猎药材,还有月露原的粮食,虽然觉得这是一根需要拔出的钉子,权衡之下,还是决定等将正事忙完之后再来处理。
可还不等他们动手,这人的动作就越来越大,大到现在让他们感觉啃不动的程度。
原本,他们对于林飞羽带回来的,樊綦对此人的评价是有些将信将疑的。
说不定就是樊綦知道他们无忧宫对这类人的态度,所以他才如此说,好让他们出手给他解决隐患。
可现在,他们却已经完全认可了这个评价。
甚至觉得,这个评价还是太保守了。
因为那“苏瑞良”的很多做法,在他们看来,已经完全超出了好人的范畴,完全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境界。
掏出超过二十万两银子,给每个西迁坊民二两,目的只是为了消除他们心中的抵触和怨气!
为了给这些西迁坊民找活路,不惜担负被天下凝视的压力,耗费至少超过百万两,去疏浚阻塞了数百年的洙水河道!
在知悉了这些情况以后,他们都认为,这个“苏瑞良”已经不能用好人来形容,这就是脑子有病。
他行为的出发点,不是做好事,而是某种偏激,执念之下的产物。
这种人并不少见。
无忧宫内,就不乏在成长过程中,受了太多刺激,以致精神扭曲,形成某种怪异,扭曲,外人根本无法理解,甚至难以忍受的执念癖好之人。
这个“苏瑞良”,或许就是这种情况。
只不过,他精神扭曲的方向,太过邪门了一些。
这么去理解,两人心理上的不适感迅速被抚平。
“苏瑞良”在他们心中的“画像”,也立刻变得清晰、通透起来。
这人就是脑子有病!
偏偏还背景成迷,实力强大,且誓要与无忧宫死磕到底。
那么,在萧景文那些贱人摆明了要让他们先上的情况下。
他们,要不要与这样一个疯子正面死磕呢?
话题明明已经临门一脚,两人却都下意识的回避了这个问题。
顿了一下,席寒月问了项凌另一个问题。
“月露原七十二家集市向流云坊转运粮食的队伍,最晚明天下午,就会彻底结束。
咱们可要做点什么?”
此前,他们坐视月露原所有集市向“苏瑞良”投诚。
这些集市主动将囤积的粮食全部输送到流云坊,他们也没有让潜伏在月露原各处的人手做点什么。
原因很简单。
这同样是他们所乐见的。
以前,他们要从月露原筹粮,还得挨家挨户,给每个集市施压。
付出大,见效慢。
而且,长期相处,各个集市在如何与他们相处上面,也有了各自的诀窍。
撒泼打滚,摇尾乞怜,撒娇卖好……
在他们没有“苏瑞良”那般狠辣无情,直接开杀的情况下。
这些集市,总能打出一张有效的牌。
这种情况下,这些集市被“苏瑞良”用滴血的刀子一吓,就乖乖的将囤积的粮食全部交了出来。
心中不快的同时,他们也很愿意看见这件事的发生。
他们的想法是,这些分散的粮食全部汇聚到流云坊,不也方便了他们取用么?
现在,月露原粮食聚往流云坊这一过程已经基本结束。
刘月季组织的运粮车队,却还在源源不断将流云坊的粮食运往五坊营地附近。
每过一天,流云坊的粮食,都会减少很多。
现在,这事自然也就到了不容他们装傻回避之时。
是以,听到席寒月的问话,项凌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寒月,流云坊的粮食,咱们现在就不必去考虑了。”
“那该考虑什么?”席寒月回刺了一句。
项凌像是没有听出席寒月话中隐隐带刺的语气,平静道:
“咱们针对这‘苏瑞良’的力度,远远不够!”
席寒月点头,脸上却露出些许讥诮之色,回道:
“是呀,远远不够,那你想要如何呢?
咱俩将能召集的人手全都召集起来,直接冲那‘苏瑞良’杀过去。”
对于这话,项凌根本不接招,继续道:
“咱们固然不能让萧景文这些人当刀使,但也不能真的对这‘苏瑞良’点到即止。
不管怎么说,在对付‘苏瑞良’这件事上,咱们还是要倾尽全力才行!”
席寒月没有立刻回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问:
“你有什么计划?”
项凌声音平静的道:
“听说你与徐家主的爱妾关系不错?”
席寒月闻言,身形忽然一滞。
和项凌一样,正远眺西方夜空的她,忽地转身看向项凌,眼中寒芒如有实质。
两弯秀眉之间,凝满了森然煞气。
直呼项右使之名道:“项凌,你要故意激我?!”
要说这世上有谁让她最感心烦,只要一想到就忍不住想要将其碎尸万段。
不是萧景文,他还不够格。
而正是项凌口中那个“徐家主的爱妾”。
打着好姐妹的旗号,在元京招摇撞骗也就算了。
什么她也曾是青楼中的翘首,艳冠一时,什么她们两姐妹曾同榻遨游,共侍一人的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有时间有人物有地点,要素齐全。
这些陈年旧事,从多年前就在元京流传开来,常年不散。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席寒月非常清楚,也只有这个一点脸面不要,死命想与她扯上关系的贱人,才会如此不遗余力的去散播。
因为这些传言,让所有人在想到她时,第一个想到的,都不是她一路成长为无忧宫左使的传奇经历和酷烈手段,而是她过往人生中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还有种种污秽不堪的亵渎念头。
所以,每次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她就按捺不住心中杀意,有种恨不得立刻掐死对方的冲动。
身为右使的项凌,对于她的忌讳,应该是最清楚不过才对。
此刻却当面说了出来。
这不是打人专打脸,戳人只往人痛处猛戳么?!
席寒月没有直接翻脸动手,已经很给项凌面子了。
项凌脸上没有丝毫歉意,神色平静,不疾不徐的道:
“那女人的儿子被‘苏瑞良’杀了,只剩一颗头被人拎回了元京。
据我了解,她现在离疯掉,也不远了。”
这个女人,是席寒月下意识就想要回避的存在。
别说主动去了解她的近况,知道她脾气的下属,除非想死,不然,根本不敢将与她相关的信息汇报到她面前来。
此刻听了项凌的话,席寒月眼中露出快意神色,道:“那她怎么没有彻底疯掉呢?”
项凌道:
“因为她要报仇啊,可凭她自己,这个仇自然是报不了的。
这段时间,她正在徐家极力的上蹿下跳。
想要让徐家倾其全力,对这‘苏瑞良’展开报复。
徐家主虽然对她颇多宠爱,对‘苏瑞良’的做法也非常恼怒,却也恪守着家主的立场,并没有怒而兴师。
现在正多方打探这‘苏瑞良’的情况,因为知道咱们消息灵通,还想重金从咱们这里购买一些消息。
不过,因为咱们知道的情况也不多,并没有答应他。”
随着项凌一脸平静的将这些天发生在元京徐家的情况慢慢道出,席寒月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眼中,甚至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最后,她轻声问道:“所以,你的想法是?”
项凌道:
“你说,咱们可不可以在背后推上一把,让元京徐家成为砍向‘苏瑞良’的利剑?”
席寒月那原本寒芒凛冽的双眼,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她点头道:
“我觉得可行……不过,那边的血战马上就要开始,按照咱们的推演,吴益这一次死定了,有败无胜。
等这结果传出来,徐家会不会被吓得缩回去?”
项凌道:
“那就想办法,把这场血战往后面推一推!”
“如何推?现在形势已成,再想阻止,没那么容易吧?”席寒月反问。
项凌道:
“咱们赶在天明之前,传讯给吴益,让他知道他这一次要面对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敌人。
我想,在知道这些情况后,吴益一定会主动退回百源集。”
席寒月秀眉微蹙,道:
“诱来一个徐家,却走了吴益……这,情况也没好多少吧?”
项凌摇头道:
“我相信,同样报仇心切的吴益,是不会走的。
只要我们告诉他,元京徐家也马上就会下场,他一定不介意多等几天。”
席寒月轻轻颔首,认可了项凌的主意,却也道出了自己新的顾虑。
“这倒是不错,不过,如此一来,安乐集、百源集的其他人,也必会了解到更多有关‘苏瑞良’的情况。
必然会有人不愿意跟着吴家一条道走到黑。
即便有元京徐家的加入,可眼看着形势越发失控,不想跟着趟这浑水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对于席寒月的分析,项凌也是认可的。
他点头道:
“所以,咱们一方面要劝服吴益。
另一方面,在‘苏瑞良’的消息不可避免的被安乐集、百源集的人获知的情况下。
咱们要多掺杂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误导他们的判断,延迟人心离散的时间。
再一个,咱们还要加快推动徐家的下场。
对于徐家来说,有吴益这么一支同样不可小觑的力量一起行动,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所以,只要方法得当,这件事应该不难。”
说着,项凌心中,却遗憾的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他还想劝说席寒月,暂时抛下成见,利用一下她那“好姐妹”的渠道。
他相信,有那个为子报仇心切的女人的帮助,不仅能够加速徐家的下场,还能让徐家投入的力量更大。
不过,席寒月激烈的反应,却让他不得不打消了这个想法。
而为了弥补未能将元京徐家的力量完全压榨出来的遗憾,项凌不得不另外想辙找补。
他看向席寒月,道:
“你说,你曾在岑岭之中,见过一支真正的玄幽铁骑?”
岑岭同样在元州境内,就位于包括安乐集、百源集在内的“北八集”的北方。
乃是从赤乌山分出来的,东西走向的一条支脉。
其与更北方的岜岭一起,合称“岑岜二岭”,乃是赤乌山最出名的两条支脉。
将赤乌山分成了北、中、南三段。
也是“古九州”分割古幽州、古皓州,古朱州的界线。
河道淤塞,改道断流三四百年的“洙水”便发源于岑岭之中。
席寒月一听项凌的话,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便摇头道:
“你想拉这支玄幽铁骑下水?不可能的!
上次,我亲自押送从安乐集运出的药物前去指定地点交割。
他们因为对玄幽丹的需求太过紧迫,加之对我一个女流之辈有所轻视,这才在我面前露了行踪。
现在他们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更何况,董观这次安排他们潜入元州,就已经犯了天大的忌讳。
只因其行踪隐秘,自入元州以后便非常低调,不在人前显露,加之数量不是太多,这才让他们蒙混过关。
他们冒如此大险,潜入元州,唯一目的,就是确保这次在元州采购的各类物资能够安全北返。
他们不可能节外生枝,给我们当刀使!”
项凌闻言,却没有放弃的意思,反而继续道:
“这些年,董观为了缓解玄幽马太多造成的庞大后勤压力,已向元州输送了不少玄幽马。
借着他们分享出来的玄幽甲胄的全套锻造图纸。
现在元州境内,各帮各派,依葫芦画瓢组建的玄幽铁骑也不少了。
只要他们自己不说,伪装成元州境内的玄幽铁骑不就成了?”
“别人又不是瞎子,真的假的难道看不出来?”
说到这里,席寒月似乎觉得这个说服力也不太够,只摇头道:
“人家怎么可能给咱们当刀使?”
项凌道:
“我却觉得,他们是有可能下场的。”
“为何?”
席寒月好奇,又有些惊讶,不知道项凌凭什么能做出这个判断。
项凌道:
“据我所知,上次和咱们合作获得的那些药物,还有各种修炼用资源,吴益至今都还紧紧地攥在手里。
哪怕他报仇心切,将元京的铺面宅院低价出手,也没有将这些物资放出去。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席寒月一怔,点头道:“是很奇怪。”
现在,这些资源的价格正在高点,若是出手,比寻常时候能够多收获数倍的收益。
如此一来,在元京雇佣人手的银钱,吴益能够很轻松的就能拿出来。
根本不需要低价将元京的铺面和宅院卖出,那可是吴家在元京立足的本钱。
让整个元州都趋之若鹜,对其他八州之人同样有着巨大吸引力的元京,可从来都是出去容易进去难!
现在这般,一来一去,一进一出,相当于吴家亏损了两次。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偏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如此看来,吴益在这事上面的做法,确实显得有些奇怪。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向项凌,好奇道:“你知道原因?”
项凌颔首道:“若我猜的不错……”
他这话才刚出口,就被席寒月打断,她皱眉道:
“猜?这种事情你靠猜?
……虽然萧景文那个贱人很讨厌,但有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用自己的猜测作为判断的依据,是不是太儿戏了?”
项凌闻言,气息不由一滞。
最后,他无奈道:
“因为我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我才这么说。
但请你相信,这种事情,你应该相信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判断。
……就像有的时候,女人的直觉也会准得可怕,比任何确切的线索都要准确!”
席寒月挑了挑眉,直视项凌,似乎在确认他这话里有没有冒犯她的地方。
因为特殊的出身,她对这方面的言辞,总是显得比其他人更加敏感。
对于她审视的目光,项凌倒是非常坦诚,毫不回避。
过了一会儿,席寒月才道:“那么,你作为一个男人,做出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她在“男人”二字上特意用了重音。
“野心!”
项凌给与了足够简洁,却也足够明确的回答。
然后,他似乎又嫌不够,更明确的补充道: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团火!
一旦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努力让这火烧得更大、更旺,甚至烧遍九州!”
席寒月怔了一下,盯着项凌的眼神之中,眸光闪动。
好一阵之后,她才开口道:“说你的判断吧。”
“这吴益很可能是想用手中这些药物做筹码,绕过咱们,搭上董观这条线!”
“吴益很清楚,对于董观这等人物来说,他手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既不是银钱,也不是元京的铺面宅院,而是他手里攥着的那些药物!”
“吴益的心思,若是换在别的时候,咱们自然是要狠狠的打击。
可现在,咱们何不暗中助他一手呢?”
项凌顿了顿,继续道:
“董观冒险安排这批玄幽铁骑潜入元州,目的不也是为了获取更多资源么?
其中,又属药物,特别是玄幽丹,更是重中之重。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在眼前,他们怎会不动心?”
说着,项凌看向席寒月,问道:“你觉得如何?”
席寒月看了项凌一眼,敛眸道:“所以,你想将这件事,交给我来推动?”
项凌笑道:
“此前,你与他们接触的机会最多。
而真正窥见他们那支玄幽铁骑的,也是你。
这事由你来推动,是最稳妥的。
若是我出面,他们反而会疑神疑鬼,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出来。”他心里没说的另一个理由,是席寒月的女子身份。
这在性别歧视更加严重的玄幽二州之人眼中,会很容易就让他们在潜意识中,形成“这事没有威胁”的第一印象,从而增加此事的成功率。
不过,知道席寒月心中忌讳的项凌,自然没有将这个理由宣之于口。
他只是将其在心里过了一遍。
“好吧,我试试,不过,这事到底有多大的把握,我也说不准。
……或许,吴益手里那些药物,并不足以让他们违背军令呢?”
席寒月最终答应了下来,但还是觉得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她很清楚,玄幽二州的风气,与元州有着根本的不同。
出一次手,就能获得一批数量不菲的药物,从买卖的角度来说,这固然值得一做。
可对于冒险潜入元州的玄幽铁骑来说,遵守军令才是第一位的。
不过,项凌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介意出力推动一下。
“那说服吴益暂退兵锋,推动徐家下场,这两件事,就都要交给你来做了。”
项凌点头。
“这些交给我就行。”
……
就在同一个晚上。
康乐集外的荒野深处。
一个男子坐在一块突出地面近一米的岩石之上。
时间流逝,他的身形却一动不动,仿佛与身下岩石融为一体。
若是耿煊在这里,能够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那名自称是他“师叔”,为了谋得一部《地行篇》,各种手段用尽的男子。
许久之后,他身后那笼罩着深沉夜幕之下的荒野中。
一条狗率先冲出夜幕,紧跟在这条狗身后的,还有一道身影,正在快速朝此处接近。
此人穿着普通坊民的服饰,头顶带着一顶帽檐宽大的软帽,五官全被遮在帽檐之下。
此人走近,在男子身后数米之外站定。
那条在前引路的狗,则早已兴奋得窜入了男子怀中。
来人站定之后,朝坐在岩石上的男子恭敬问礼道:
“大人,我来了。”
男子一边抚摸着狗头,一边嘴里夸赞,似在对它这一次的“召唤引路行动”进行奖励结算。
直到他怀中的狗子心满意足的溜到一边,这才皱眉问道:
“怎么来得这么迟?”
来人解释道:
“今日,周边七家里坊都迁去了永和坊,我们坊也不例外。
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我还是借着外出巡守的机会,这才觑着机会,第一时间就赶来与您相见!”
男人道:
“你们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段时间,周边闹出许多风波,怎么桩桩件件,都和你们这边有牵扯?”
“……”
将自己的五官藏在帽檐之下的男子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男子转身看向软帽男,皱眉不悦道:
“不能说?”
软帽男子闻言,立刻慌了,连忙摆手道:
“不不不,在大人您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那你说吧。”男子直接道。
“……”
夜幕深沉,软帽男看不清特使大人此刻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但他心中的压力,并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对于里坊的忠诚和情谊,只让他坚持了五个呼吸,他就彻底放弃了抵抗。
“这事还得从一个半月以前,魏万宗找到我们坊主,拉他做一笔大买卖开始说起。
他说,有个神秘人带着大量药材找到他。
当然,后来我们都知道了,那个神秘人就是巨熊帮的帮主。
他在康乐集还有个身份,就是经营祥云居的‘苏瑞良’。
不过,我们都倾向于认为,他只是借用了‘苏瑞良’这个身份。
真正的他,很可能另有其人。
而他带去万福坊的那大批药材,便是安乐集从我们八家里坊购买,最终在百源集外丢失的那一批。”
男子点头,问:
“他是如何找到魏万宗的?那些在百源集外丢失的药材,又是如何被他运到康乐集的?”
软帽男摇头道:“属下不知。”
男子皱眉道:
“不知?那些药材的数量那么多,难道一点动静都没有?
总不能是变戏法,一下子就变出来了吧?”
软帽男摇头道:“确实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大家私下里却有个猜测。”
“哦,什么猜测?”男子挑眉问道。
“地面上,确实没有任何动静,那些药材又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
所以,大家都觉得,那些药材,很可能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地下?
……你是说,魏万宗的家,很可能与一条地下隧洞相通。
那个‘苏瑞良’是从这地下借道,才避开了康乐集附近所有人的耳目。
直接带着那些药材,出现在了魏万宗的家里?”
“是。”软帽男道。
男子却道:
“可你在前年,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你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
万福坊只有一个隧洞出口,就藏在一个曹姓老者的家中吗?”
软帽男讪讪道:
“这……这是我当时将话说得太满,可能某个证据有误,隧洞通向的就是魏万宗家,而不是曹老头家。
也可能是那条隧洞在万福坊的地下分了个岔,一个通向曹家,一个通向魏家。”
男子沉默,目露思索之色。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
“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前年提交的情报,是正确的。
这个直接通往魏万宗家的隧洞出口,是那‘苏瑞良’为了转运药材方便隐秘,临时现挖的?”
软帽男闻言,惊讶摇头道:
“这怎么可能?
那药材在百源集外失踪,到出现在魏家大院,才几天时间。
他哪有功夫另挖一条隧洞?
而且,他又哪来的自信,就一定能不引起任何动静,一路从地下准确的挖到魏家大院的正下方?!”
“如果这不可能,为何现在几乎所有隧洞的出口,都在某家某院的家里藏着呢?”
“呃……”软帽男讪笑道:
“大人您寻我开心呢。
这不是因为有人发现了那些隧洞,这才特意在上面修筑房屋,将其遮掩起来么?”
男子点点头,心中念头却早已飘向了别处。
当软帽男准备继续讲述八家里坊与“巨熊帮主”合作卖药,以及因此不慎,招来安乐集这个祸患之时。
男子却主动打断了他,问:
“我让你盯着裘涛他们的动静,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裘涛,便是被耿煊在秋猎期间杀掉的万福坊猎队领队。
而他的另一个身份,便是外州军的谍探。
猎队中的其他人,都是裘涛发展出来的下线。
以及掩人耳目之用。
真正知道自己为谁服务,得利也是最大的,便是裘涛。
男子在从耿煊手中得到《地行篇》,离开康乐集之前,曾交代裘涛,伺机将耿煊除掉。
最好是营造出意外,非人为的假象。
越隐秘,越是不惹人怀疑便越好。
可与此同时,他又吩咐面前的软帽男暗中盯着裘涛。
得了暗中盯住裘涛这个任务的软帽男,却并不知道裘涛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这是领导谍探的基本原则,即不能让任何一个下线掌握到更多的,特别是超出他们“视野”之外的信息。
如果这种事情发生,造成的后果很可能是灾难性的。
软帽男在听了男子的问话之后,立刻道:
“失踪了。”
“失踪?具体说说!”
男子明显惊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失控。
好一番努力,他才让自己恢复了沉毅的面容。
软帽男立刻道:
“裘涛和他猎队中的另六名成员,都是在秋猎期间失踪的。
在秋猎正式开始的前一天,他和他猎队中的另六人还去康乐集的酒楼里喝过一顿。
但秋猎结束之后,他们就彻底不见了踪影,似乎被赤乌山给吞掉了。
这也是让人感觉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个猎队整整七个人消失不见,万福坊上到坊主魏万宗,下到七人的家人。
对于他们的失踪,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像是他们压根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说到这里,软帽男的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因为他已经猜到,那裘涛很可能也是面前这位特使大人的下线。
而裘涛以及其猎队成员的“失踪”信息,被万福坊有意的压了下去。
很可能是万福坊的坊主魏万宗,或者万福坊的其他人,无意间发现了裘涛等人的谍探身份。
为了避免给万福坊带来更大的祸患,万福坊在悄悄将这些人处理掉之后,还主动压下了与这七人相关的信息。
以至于,除了万福坊内部泛起了一阵暗涌激荡,没有一丝波澜扩散到万福坊之外。
让不曾将注意力落在裘涛等七人身上的外人眼中,真就以为万福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而软帽男非常清楚,他的身份若是暴露,被自家里坊所知。
那么,裘涛的下场,很可能就是他的结局。
是以,在说起此事之时,软帽男的声音才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你很害怕。”男子道。
“……是。”
沉默了片刻的软帽并没有编假话糊弄,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糊弄不了面前的特使大人。
“你刚才在想什么?”男子问。
软帽男闻言,再次沉默片刻,这才将刚才心中想法说了。
对于面前这位特使来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面前这位特使,又如何能不担心呢?
大家相互需要。
此刻将心中最大的顾虑说出来,说不定面前这位特使还能帮他解决掉这个问题。
再不然,设身处地的考虑一下他现在的处境,少给他安排一些敏感、危险的任务,这也未尝不是一个保命的方法。
“你是说,处理裘涛以及猎队另六人的,是魏万宗?”男子问。
“也可能是万福坊的其他人。”软帽男道。
“反正,都是万福坊的人,对吧?”
“是。”
“就不可能是外人吗?”
“若是外人,万福坊为何要主动压下裘涛七人失踪的消息?
秋猎期间,一整支猎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万福坊都要闹腾起来吧?
怎么可能还主动将消息压下去!”
软帽男作为里坊之人,设身处地的想想。
要是他们里坊发生这样的事,别说整支猎队失踪的里坊要闹腾。
其他里坊,一个都别想干干净净在岸上看戏,最终非得被全部拉下水,都沾上一身嫌疑不可!
“可若杀掉他们的‘外人’,将裘涛等人的谍探身份告诉了魏万宗等人呢?
如此一来,万福坊会不会主动配合将消息压下去呢?”
“这……他们没这么不小心吧?!”
软帽男惊讶,虽然特使说的也有道理。
可裘涛的真实身份被同坊高层窥破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还会让外人窥出破绽?
这也太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了吧!
因为他的“视野”有限,也只能暂时将裘涛暴露在外人面前是不小心所致。
而身为特使,专门负责与周边下线进行联络的男子,此刻却在想,自己给裘涛安排的任务——
【伺机除掉耿煊,并尽量营造出意外非人为的假象】
裘涛的计划,很可能就是趁着秋猎期间,将任务完成。
常平坊与万福坊的秋猎山林正好相邻,最方便裘涛等人动手。
即便在他的角度,也觉得这个计划没有任何问题。
此前,他们在赤乌山内袭杀耿煊之父,用的就是同样的方法。
但凡事就怕意外。
特使男子猜测,裘涛等人,很可能就是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很可能,就是在对那个耿家小子动手的时候!
“你们八家里坊与那‘苏瑞良’合作,后果有多危险,现在你们都看到了。
你们七家,算是被魏万宗硬拖下了水。
可魏万宗呢,他又为何会同意与那‘苏瑞良’合作呢?
虽说他性情有点粗暴,可既然能够被选为坊主,不可能没有一点脑子吧?
他难道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大的风险吗?”
软帽男不是傻子,结合特使大人刚才对裘涛一行人失踪的分析,很容易就将背后脉络串联起来。
“大人,您……您是说,发现裘涛身份,并出手将他们整支猎队杀掉的人,是那个‘苏瑞良’。
不仅如此,他还将裘涛的身份告诉给了魏万宗。
因为这样,万福坊才会主动压下一支猎队在秋猎期间失踪的消息。
也同样是这个原因,魏万宗答应了与‘苏瑞良’的合作。
因为‘苏瑞良’手里捏着万福坊的软肋,魏万宗他们不敢不答应!”
“而最后,魏万宗他们或许觉得凭自己一家里坊根本没资格与‘苏瑞良’谈什么条件,干脆把周边七家里坊也拖下水。”
说到最后,软帽男自己都被说服了。
他虽然因为“视野”现在,里坊高层的决策他看不真切。
但至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八家里坊与“苏瑞良”的合作,真的是赚大了!
在他想来,要是不得以,以魏万宗为代表的万福坊不可能将这么大一块肥肉分给其他里坊一起吃。
同样的道理,若非八家里坊联合提高了话语权,“苏瑞良”也不可能将这么大一块肥肉让出来。
他虽然不知究竟,却坚信,这里面,一定充满了复杂而诡谲的多方博弈。
特使男子盯着面前软帽男,眸光闪动。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常平坊有一户姓耿的人家,你可知道?”他问。
软帽男仔细回忆,缓缓道:“好像听说过,不过,记不真切。”
“那这次七家里坊的坊民全部迁入永和坊,常平坊可有姓耿的过来?”
这一次,软帽男回答的非常干脆。
“没有。”
“这么肯定?”
“因为这个姓比较特殊,若是出现,我一定有印象。
……这次各家里坊大迁移,每个人都分派了任务,我趁着便利,很容易获取各坊的迁移信息。”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道:“大人,说起这常平坊,其实秋猎期间,有一件事闹得非常凶,就发生在常平坊。”
“什么事?”
“常平坊的坊主李逡在秋猎期间也消失了。
常平坊的处理,和万福坊差不多,也是极力压制,淡化,想将这件事当成没有发生过。
只不过,一坊之主消失,哪是那么容易掩盖的。
是以,不仅其他七家里坊清楚,康乐集都非常清楚。
到了后来,常平坊干脆也不装了,现在各坊合作,都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在扛事。”
说到最后,软帽男低声道:
“大人,您说,这李逡失踪,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苏瑞良’?”
特使男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有关那个‘苏瑞良’,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软帽男摇头道:
“这人就是个修炼狂,在万福坊的时候,一直都在修炼,从来不与外人接触。
……哦,有一个,那个‘苏瑞良’养了一群狗。
我也曾远远见过一次,灵性得很。”
特使男子忽然瞪大了眼睛,问:“一群狗?什么样的狗?有几只?”
软帽男一边想,一边道:
“好像是八……嗯九……是九只。
虽然纹不同,不过,基本都是黄黑相间。
大家都开玩笑说,一定是一条黑狗和一条黄狗合起来,才生了这么一大窝。”
特使男子轻轻点头,没再说话,而是闭目冥思起来。
“苏瑞良”带着巨熊帮,忽然冒了出来。
紧接着,裘涛一支猎队消失,耿家小子消失,常平坊的坊主也消失。
而无论是万福坊,还是常平坊,都选择主动压下这些异常。
原本已经确定在另一户人家之内的隧洞出口,出现在魏家大院的正下方。
魏万宗轻易就答应了合作,带着万福坊跳下火坑。
还有,那一窝黄黑相间的狗。
自己送给裘涛的大黑狗。
耿家的那条黄色跑山犬。
《地行篇》,《走狗篇》
……
一条有一条线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最终演绎出一个最合乎逻辑的脉络。
“巨熊帮!”
“‘苏瑞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