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元帝三问,王户飞天
第166章 元帝三问,王户飞天最后,耿煊还对罗青交代了一件事。
“这次过来的这些人家中,有两家人比较特殊。
其中一个,还是施峻的家人……”
随着耿煊的讲述,罗青恍惚间也想起了当初如老鼠般躲在康乐集地下的日子。
施峻要是能活到现在,王襞说不定还没有机会上位。
其在帮内的地位,和他与滕宇、丁勇是同一挂的。
只可惜,死在了钟元霸一役。
而另一家人的情况更特殊,因被一个喜欢在兵器上涂抹屎尿的变态所伤,重伤难治,生命垂危,最终被帮主亲手了结。
其人在身死之时,还不是巨熊帮的成员呢。
樊綦对此自然是不清楚的,他只是将当初一起躲进地下的,有家人在康乐集的,全部集中送到了一辆辆马车上。
现在,也不好将人送回去。
若是如此,对这家人来说,结局会相当凄惨。
讲明白情况,耿煊对罗青道:
“当初一起躲入地下的,总共有三十七人。
虽然入帮有先后,但除了前面不幸死掉的几个,全都加入了巨熊帮。
假若他们没死,最终也必然是巨熊帮的一员。
所以,我的意见是,这件事上,就不用分得太清。
全都按照帮众家属看待,该给的待遇,也要给。
他们现在的情况,都按照抚恤的标准来吧。”
罗青认真应道:“是。”
紧接着,罗青就趁机询问了具体的抚恤标准。
对此,耿煊没有标新立异的想法,打算就按照集市对护卫的抚恤标准来。
对此,他还特意向方锦堂了解过。
通行的抚恤方式有两种。
一是给死者家属一年的月例,相当于一次买断此事。
因为耿煊制定的月例远超其他势力,所以,这实际到手的抚恤金,远超其他势力。
以施峻为例,其身死之时是炼血境修为,又是与罗青等人一样,乃是四护法之一。
即便没有贡献章,他每月的月例就有白银六十两,补血丸六颗。
一年的抚恤就是白银七百二十两,补血丸七十二颗。
这对施峻的家人来说,算是一笔丰厚至极的巨款了。
二是死者家中若是有合适的人选,经过考察后,将其吸纳进入巨熊帮。
如何选择,就要看这两家人的态度,以及家中是否有合适入帮的子弟。
……
另需一提的是,这二十几人,一共为耿煊带来了四百一十六点红运,以及四十二点黑运。
平均一下,人均给他带来的红运还不到十六点,黑运不足两点。
若是具体到个人头上,将那些头顶红名浓度超过二十点红运的人单独拎出来,剩下的人中,大部分人头顶的红名浓度,都没有超过十五点。
这甚至比巨熊帮内绝大部分帮众,还要“干净”。
自从“燧珠”完成深度祭炼之后。
所有巨熊帮的帮众,杀人之后的一切因果,都集中在了他耿煊的身上。
他们本身的红名浓度,不再增加。
而在“燧珠”完成深度祭炼之前,杀人的事情都是他在做,巨熊帮众都只是在旁卖苦力,打酱油。
也就是说,他们头顶的红名,都是他们加入巨熊帮之前造的孽。
处理这一次的事情,耿煊站的不是“清道夫”的视角,而是“巨熊帮帮主”的立场。
……
半小时后,耿煊返回房间,正在翻阅王襞留下的,记录帮中现有的四百零五部功法名录,以及简单的立意摘要。
罗青前来汇报了这两家人的选择。
结果让耿煊有些意外,却又不是太过意外。
施峻的家人选择拿了七百八十两白银和七十八颗补血丸之后,一刻都没有多留,径直离开了。
——其中,七百二十两现银以及七十二颗补血丸是抚恤,另六十两现银与六颗补血丸是施峻身死当月的月例。
介绍这家人的情况时,罗青明显带着一些情绪。
很显然,这家人将此地当“贼窝”,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让罗青有些受伤。
耿煊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让他意外的,反而是另一家人的选择。
死者还不是巨熊帮的人,因他特意的发话,才有了获得抚恤的机会。
而他们却做出了与施家截然相反的选择。
死者的弟弟,一个刚入炼肉境界不久的年轻人,选择加入巨熊帮。
为此,耿煊还特意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马永树。”
耿煊点头,道:“那就好好教导吧。”
放下此事后,耿煊便继续沉浸在手中功法名录之上。
巨熊帮现在库存功法四百零五部,看上去很多。
可其中至少一半,都非常粗浅。
只适合还在炼皮的门槛上徘徊,最多修炼到炼肉境界,就必须更换淘汰。
而作为修炼入门的基础,这又是必不可少的。
若在以往,对于这一部分内容,耿煊几乎扫一眼就放过去了。
不过,这一次,耿煊却难得的看得非常认真仔细。
不仅逐一细看功法名录,还将每一部功法的立意摘要仔细看了一遍。
一直到深夜,当耿煊翻完最后一页,将手中功法名录合上。
几个功法名字已经被他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
《铁臂功》
《铁膝冲》
《铁鹰爪》
《铁布衫》
《摧山破钢拳》
耿煊想要复刻赤心帮孟铁心的道路。
让他惊喜的是,他在这库存的四百零五部功法中,直接找到了铁臂功的功法。
但无论是铁腿功,还是孟铁心自创的铁背靠,铁头功都没有找到。
耿煊也不是死板的人,他要“复刻”孟铁心的路,也并不意味着要原样照抄。
他真正要复刻的,是思路。
至于具体的路径,耿煊相信,有挂的自己,即便不沿着孟铁心亲自探索出来的那条路走,也会走到目的地。
而且,虽然没有找到铁腿功,但耿煊却另外找到了几部契合度同样很高的功法。
单就功法品质而言,耿煊以自己的经验判断,“铁膝冲”,“铁臂功”,与“铁砂掌”处于同一层次,立意上限仅到大师境界。
此外,《铁鹰爪》,《铁布衫》这两门功法的立意更高一筹,耿煊判断,其上限能够达到宗师之境。
最后一部《摧山破钢拳》,是他精选出的五部功法中立意最高的。
与《阴风化骨掌》处于同一层次,甚至可以将之单独归类为“炼髓境功法”。
只有炼髓层次的修炼者,才能真正领会其精髓,并将其威能最大化的发挥出来。
因为这类功法的核心基础,都涉及到了对炼髓劲力的调用和转化。
而在仔细翻阅过《摧山破钢拳》的立意要旨之后,耿煊还发现。
若从复杂精巧这个角度来说,自是《阴风化骨掌》要更胜一筹。
可若从与“万钧劲”这门炼髓之法的契合度来说,反倒是这门《摧山破钢拳》更胜一筹。
而这部《摧山破钢拳》,恰好就是与八家里坊兑换的多部功法中的一部。
……
次日,十一月二十六日。
耿煊用半天时间,陆续将“铁膝冲”、“铁臂功”、“铁鹰爪”、“铁布衫”入门。
其中,“铁膝冲”、“铁臂功”各自只消耗了一点红运,而“铁鹰爪”与“铁布衫”则各自消耗了两点红运。
下午,耿煊又用了将近三个小时,消耗三点红运,将“摧山破钢拳”完成入门。
耿煊已经打定了主意,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保证每天炼髓不辍之外。
其余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这五门功法之上。
耿煊还发现,当他将全部的心力都倾注在这几门功法之上,再加上大师境的铁砂掌与宗师境的铁皮功。
彼此参照,相互印证。
因五门功法先后入门而“淤积”在脑海中、“堵塞”在身体内的种种收获迅速被消化,被吸收,化为真正的所得。
晚上大约七点前后,除“摧山破钢拳”之外的另四门修炼功法,入门阶段所得就被他的大脑和身体完全消化干净了。
耿煊也没有耽搁,当即就再次消耗十二点红运,将这四项修炼功法全部从入门提升到小成之境。
这四门修炼功法,除了“铁布衫”,无论是“铁膝冲”、“铁臂功”,还是“铁鹰爪”,都是偏身体强化类的。
或者说,这是耿煊的有意为之。
这是从铁皮功、铁砂掌开始,一脉相承的特点。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哪怕“铁膝冲”和“铁臂功”的立意上限不高,但当其提升时,给身体带来的负担却一点不比“铁鹰爪”更小。
耿煊只感觉从双膝,到双臂再到双掌双爪,从骨骼到肌肉到皮肤,都传来持续的异样感觉。
身体的消耗也迅速提升。
耿煊连服了两颗精元丹,这才填平身体的亏空。
就在耿煊打算一鼓作气,继续将心思专注于这几项技能的修炼当中之时。
门外再次传来狗吠之声。
与之一起传入耿煊心中的,还有提醒与告知之意。
耿煊怀着疑惑,出门就见罗青远远的站在一边,见耿煊出来,便道:
“帮主,范宏盛、魏万宗他们过来拜见。”
耿煊皱眉,看了看已经全黑的天色,道:“此刻?”
罗青点头道:“就是现在,我让他们明日再来,他们却非常坚持,现在人都已经在厅里等着了。”
“?”
耿煊心中怀着疑惑,却还是去了厅里。
刚入厅中,屁股都还没有坐热,耿煊就被范宏盛推过来的六本册子吸引了注意力。
在他对面,范宏盛、魏万宗、柴爷,以及另外五家里坊的坊主全部都在。
一个个神色非常郑重的模样。
“你们这是?”耿煊疑惑。
范宏盛郑重道: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苏帮主不要嫌我们几家里坊寒酸。”
“……”
耿煊怔了一下,没有回话,继续看着还在说话的范宏盛。
“……从一线峡至今,苏帮主您替我们解决了不知道多少麻烦。
若是没有您,我们几个已经不敢想,这八家里坊现在会是个什么模样。
我们想对您表达谢意,几家合计了许久,才凑出这么一堆零碎,希望苏帮主不要嫌弃。”
本来并没有指望他们感谢什么的耿煊,听了这话,却反倒来了兴趣。
他将目光落在桌上六本有厚有薄,有新有旧的书册之上。
耿煊伸手将它们全部揽到了身边,看清第一本书册的名字后,眼中露出错愕之色。
《缩骨法》
这不就是常平坊从那淫贼手里得来的炼骨功法么。
耿煊立刻将目光移向旁边另一本书册。
《易容术》
耿煊心中的错愕惊讶之意更甚。
说来,这一次在常平坊的提供的功法兑换清单中,确实不见这缩骨法还有易容术的踪迹。
当时耿煊还在想,柴爷他们这么做,或许是要掩盖那人死在常平坊这个消息。
此刻却忍不住想,这两门功法,难道有什么自己还没有参透的更深层隐秘?
说来,易容术这项技能,耿煊也曾多次疑惑过。
最初,他的疑惑来自于这项技能消耗的红运似乎有点多。
因为从红运消耗的这个角度去看,易容术的层次与地行术相当。
曾经,因为红运比较拮据,加之易容术提升到宗师境之后已经足够使用,耿煊就没有消耗红运继续向上提升。
至今,这易容术都还处在宗师境界,距离圆满还差了一步。
因为感觉已经足够使用,他也就没有继续往上提。
这项能力在很早之前,耿煊就已经接触到了。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类技能应该很常见、很普遍。
现在,随着耿煊的眼界早非当初能比。
手中功法数量数百部,易容类的技能也发现几个,但和他最初得到的“易容术”却差得很远。
那些技能,立意上限在那里卡着,最多就到“易容”、“易皮”的程度。
涉及身体层面的变化少之又少,且都浮于表面。
更多还是通过外物以及精妙手法的辅助,达到“改头换面”的目的。
更准确的说,这些技能应该称之为“化妆术”。
而耿煊修炼的“易容术”,不仅“易容”、“易相”,更是达到了“易骨”,“易形”的的程度。
最后,耿煊将原因更多的归在了“缩骨法”这门炼骨功法之上。
因为哪怕是他掌握的这门“易容术”,也不可能单独做到易骨易形。
必须有掌握层次足够高深的缩骨法配合,才能达成目的。
心中转动着这些念头,耿煊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继续向旁边移动。
这一次,终于不是他熟悉的功法技能。
而是一部名为《洪波游身法》的奇特身法。
之所以说他奇特,是因为这门身法不是用于陆上,而是用于水中。
按照其总纲所述,若是掌握这门身法,不仅可以去任何水域凫水踩浪,江河湖泊任意纵横。
便是洪水滔滔,浊浪滚滚,险滩激流,也可在其中肆意遨游。
“居然是游泳技能。”
看到这里,耿煊还真的来了兴趣。
上一世,他就为自己居然没有学会游泳这件事时常耿耿于怀。
心中忍不住想,要是凭着这“洪波游身法”练就浪里白条一般的水上技艺,那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耿煊的目光继续移动。
看向第四本书册。
看见其名目,耿煊就忍不住眉头挑了挑。
《龟息术》
和《洪波游身法》一样,这又是一部没有出现在功法交换清单上面的功法。
见着这名目,耿煊就怔了一下。
目光又忍不住移向《洪波游身法》,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像是领悟到了什么。
很快,耿煊将《龟息术》拿在手中,翻到总纲一页。
只看了不到一页,耿煊的心就忍不住砰砰狂跳。
简单说来,这“龟息术”就是一项教人呼吸的技能。
不是“潮汐呼吸法”这种,通过“呼吸”锤炼身体。
而就是“呼吸”这件事本身。
按照“龟息术”总纲所述,这项技能刚入门之时,只是能够让人的呼吸间隔延长。
按照耿煊自己的理解,就是身体对每一次呼吸的利用率变得更大。
随着技能提升,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间隔,会越来越长。
而这项技能的尽头,是“修习此术,至臻出神入化、返璞归真、行走坐卧皆得真意之境,方可领悟此术之真谛。自此,鼻窍再非呼吸之必须,周身四万八千毛孔,皆可用之于呼吸”。
总纲还描述了具体至臻此境之后的许多妙处。
耿煊却已经没有仔细去看,心中想的都是此术与“洪波游身法”之间,简直是绝配。
一旦这两项技能全部被他掌握到最高境界,那自己岂不是真要化身成水中游鱼?
耿煊不由得期待起最后两部书册又能带给自己什么惊喜。
他放下《龟息术》,目光落在了第五本书册之上。
在看清书册名目的瞬间,耿煊再次愣了一下。
因为这本书不是他以为的功法,而是一本名为《永和源考》的笔记。
耿煊的目光忍不住再一次移动,看向最后一本书册。
《天润源考》
这是最后一本书的名字。
看到这两本笔记,耿煊很容易就想到曾在常平坊主李逡的地下密室看到的一本《常平源考》。
所以,耿煊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两本笔记,应该分别出自范宏盛的永和坊,以及同为八方之一的天润坊。
《xx源考》,便是每个里坊自己的历史书,或者也可能称之为“神话书”。
记载了自家里坊的历史源流,以及一些著者认为重要的,值得一提的事件和故事。
许多故事都颇具神话色彩和传奇色彩。
比如耿煊看过的《常平源考》,一个“据说”起笔,就直接一杆子捅到了“元帝陵”。
耿煊倒是好奇,这《永和源考》和《天润源考》又都记录了什么,以至于让范宏盛等人如此珍而重之的送到自己面前。
耿煊先是取过《永和源考》。
刚拿到手中,还没有翻页,便自动现出书中某一页,因为这一页提前放了一片薄薄的金叶子当书签。耿煊的目光,落在了书中文字之上。
“……
元帝九年,第三次巡幸天下,征发役夫十万,我坊选送役夫千余。
因根脚清白,表现优异,有十三坊民在此次巡幸期间,有幸随侍元帝左右。
……
四月,帝出元京,北巡至玄州之北,见极光而止,立石以记。
东巡至旻州以东,见沧海,转而向南,欲南幸苍州。
一日,见鲸鲵浮于沧海,恰有苍鹰落足其上,继而翩然远去。
帝视之良久,喟然长叹,曰:
‘都谓人生天地之间,为万物之灵。
既不能上天,与苍鹰同游。
亦不能入地,见厚土黄泉。
勉强凫水横渡,也有溺毙之危,入鱼虾之腹。
终日困缚于大地之上,与牛羊犬马何异?
此万物之灵耶?此万物之灵耶?!’
帝怅然,挥师西返。
十二月,抵元京。
第三次巡幸,由是而止。”
“……”
耿煊盯着这段内容来回看了许多遍。
最后,他默默合上了这本《永和源考》,将其放到一旁。
又伸手将另一本《天润源考》拿在手中。
不需要他特意翻页,提前插好的金叶书签,便将范宏盛等人想要让他看到的内容出现在眼前。
和《永和源考》中,以庄重的,记史一般的文字记录了十三坊民随侍元帝出巡期间的见闻要记不同。
《天润源考》记录了同样在元帝时期,一个出身于元京天润坊的奇人奇事。
而在这个奇人奇事之前,还有一段很长的、包含巨大信息量的“前情提要”。
事情还和元帝第三次出巡,因见巨鲸飞鸟,忽然心情抑郁,中途折返之事有关。
说是元帝九年,在大海边发了一通“既不能上天,又不能入地,连下个水都还要被鱼虾所欺,这就是万物之灵?这就是万物之灵?”的感慨之后。
急元帝之所急的天下人,就开始了竞赛一般的探寻上天入地还有下水的办法。
而元帝这随口一段牢骚感慨,也变成了著名的“三行之问”。
即“天行”、“地行”、“水行”。
元帝十六年,一群挖坟盗墓之人,露了个大脸,抢先弄出了个“地行”之法。
虽然,那个“地行”之法与人们期望的相差甚远。
远不能做到行走大地之下,宛如行走在大地之上那般容易。
但这好歹也在元帝面前挣了个大脸,不少本来通缉榜上有名的人物,不仅前罪尽销,还被封了爵。
其中功劳最大的一位,还被赐了一座山,元帝亲口允诺,允许他开宗立派,称尊做祖。
元帝这一举动,直接让天下沸腾了。
原本,元帝的“三行之问”就是个天下热议的话题,此后就变得更热了。
而且,所有想要解答此问之人,都有了紧迫感。
因为“三行之问”已经有一问勉强有了答案,这说明天下人的机会,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暂时聚焦在了“水行”之上。
没办法,相较于这个,“天行之问”大家都觉得最难啃。
从元帝十七年开始,每年都有不知道多少人说自己解答了“水行之问”。
只不过,头三年,经验证之后,没有一个达到了元帝期望的标准。
和对待“地行”的宽容不同,对待“水行”,元帝的标准变得异常严苛。
那种“能在水下潜游半日”的,都不能过关。
要真正做到和水中游鱼一模一样才可。
即便如此,四年之后,“水行之问”也被人回答了。
经验证,掌握“水行”之法者,可在指定的湍流水域,待上十天十夜不探头浮出水面一次。
四肢变得宛如青蛙脚,变化出鸭蹼一般的结构。
身形也变得如游鱼一般,更利于在水底穿行。
其人还可如鱼一般呼吸,以水底鱼虾为食。
可以说,这“水行”之法,满足了最严苛的要求,真正做到了和水中游鱼一模一样的程度。
而献上这个答案的人,一个出身于苍州的诸侯国世子,曾经在元帝争夺九州之时与之为敌,甚至遣人刺杀过元帝,眼见大势已去,最后被逼到海岛上苟活的亡国余孽。
因为解答“水行之问”的功劳,不仅被元帝亲口销了其人其族的罪孽,还直接将那座海岛赐给了他,允他可以做岛主,聚人民,保留先人宗庙祭祀。
——这是元帝第一次对敌人、敌国如此宽容。
对那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世上也没有比保留敌国历代君主的宗庙祭祀更大的宽容了。
这个“水行之问”的解答,再度让天下沸腾,却也令天下有志之士绝望。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天行之问”才是这三问中最难的。
同样,这也是所有人内心深处最渴望的。
如鸟一般飞在天上,这样的梦想,谁又没有过呢?
这几乎是所有人梦中必有的“愿望清单”。
可是,“三行之问”就只剩这“天行之问”还没有解答,不管情愿不情愿,都只有这个选择。
不过,再旺盛的热情,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之下,也终会冷却。
到了元帝二十五年之后,天下人对这个问题的热情,已然消耗殆尽。
但,总有例外。
足足两页的“前情提要”说完,《天润源考》终于说起同一时期,发生在天润坊的一件奇人奇事。
说是天润坊有一个既无父母、也无妻儿的打更人,名叫王户。
这是一个没有修炼天赋的普通人。
除了打更,他唯一的爱好就是“飞”。
他和那些因为听说了元帝的“三行之问”,才开始捧热点的人不同,早在元帝发出此问之前,他就已经在这个“飞”字上下了多年苦功。
最轰动的一次,是元帝六年,也就是元帝发出“三行之问”的三年前。
这个王户制作了一个巨大的风筝,把自己绑在风筝上面。
然后让人骑着快马放风筝。
随着风筝高高的飞在天空,他本人也跟着飞了起来。
这王户就这么跟着风筝一起,飞到了极高极高的天上。
到了这第一次成功“飞天”的最后,终于还是出了一些意外。
风筝在落地的最后一段距离,姿态不对,吧唧一下摔在了地上。
这王户也被摔断了一条腿、一只手。
有人说运气差,更多人却说运气太好,这姓王的这么玩,居然都没把自己玩死。
后来,经过多年将养,手勉强恢复了,只要不提重物,基本无碍。
断腿却没有完全恢复,留下了终身残疾。
不过,身体虽残,他却没有因此受到打击。
反而将之视为一次成功的尝试,受到了更大的鼓舞激励,更加全身心的沉浸在这项伟大的事业之中。
元帝十九年,也正是“三行之问”最是鼎沸的那几年,王户也凑了个热闹。
开始了又一次的飞天尝试。
这一次,他不再做大风筝,也不再让人拉着跑。
王户用绸布、轻木以及少量铁钉铜丝,自己做了个张开如大风筝,又仿佛一对大鸟翅膀的奇特物件。
这个东西看着虽然奇怪,但按照《天润源考》所说,这却不是王户闭门造车瞎琢磨出来的。
自从大风筝试验成功之后,手脚都还没有好利索,王户就死乞白赖,拜入了天润坊一个手艺精湛的木工老师傅名下。
王户却不是觊觎这个老师傅的木工手艺。
而是这个木工的祖师爷,是个在九州都很有名气的人,鲁盘大师,一个据说随手做只木鸢,就能在天上飞三天三夜的人物。
当然,天下所有的木匠,都奉鲁盘做祖师爷。
天润坊一个木工精湛的老师傅自称是鲁祖师嫡传,没有任何问题。
王户想学的,就是鲁祖师随手做只木鸢就能飞三天三夜的本事。
这本事他有没有学到,《天润源考》没有说,不过,却说了另一件趣事。
在看到王户最终做出风筝不像风筝,翅膀不像翅膀的奇怪玩意儿之后,那位木工老师傅将他逐出了师门。
还骂他学艺不精,居然用钉子铜丝,继续留在门内只会羞辱了先人。
王户也不管,带着多年学艺的成果,选了一个秋高气爽,秋风呼啸的天气,登上了元京旁边最高的一座山,站在了最陡峭的悬崖边缘。
然后,他就趴在他亲自做的怪东西上面,纵身而起,一跃而下。
最终,他再一次成功了。
反正,没有摔死。
在呼啸秋风的护送下,趴在那东西上面的王户,一直滑翔了将近五里地,这才落在地上。
王户虽然也受了一些伤,但却没有再缺胳膊断腿。
据说,还有人将此事拿到元帝面前当段子讲。
甚至还问,这算不算“飞天”。
元帝当即摇头,第一次给出了“飞天”的标准,必须依靠自己,不能依靠外物,且至少能飞出百里之外。
而不是靠着风力之助,徐徐下滑,不断降低。
王户对此倒是没有在意。
生命不息,飞天不止。
再次试验“成功”的王户,立刻投入到新的“研究”之中。
而这一次,他和元帝的想法不谋而合,年纪渐大,意识到可能没有更多机会折腾的他,也想摒弃外物之助,实打实的飞一次。
最开始,他还有些没有头绪。
可就在次年,“水行之问”被解答,一些相关细节就在元京传得沸沸扬扬。
人的身体居然还可以变得像鱼那样?
手脚四肢居然能像青蛙脚、鸭子脚一样,长出蹼来?
王户当时就受到了启发。
他心中当即就生出一个念头。
要是变化的地方不在手脚四肢,而是在腋下,让皮肤变得如蝙蝠的膜翅一般。
双手展开,就是翅膀。
身体再做些相应的调整,变得更利于在空中飞行。
那人岂不是就可以靠自己飞在天上了吗?
王户很想再效法拜入木工老师傅的方式,再去将这门手艺偷学到手。
只可惜,这一次,他失望了。
别说偷师学艺,他连人家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更何况,本来就没有修炼天赋,年纪也已将近四十,即便他真的找到了正确的山头,也得到了正确的方法,也不可能掌握得了。
后来,只剩一个“天行之问”没能解答的天下人心气渐冷,渐渐不再关注这个问题。
王户却依然沉浸在他的飞天梦中。
元帝的“三行之问”来前,王户沉浸在他的梦中。
元帝的“三行之问”走后,王户依然沉浸在他的梦中。
他的梦,不因元帝之问而改变迁移。
也不受其任何影响。
只是恰好,因缘际会,一个凡夫庶民,一个万古一帝,在同一个时间,做了同一个梦而已。
元帝三十八年。
刚刚过完五十五岁生日的王户,再次于一个秋高气爽、秋风呼啸的日子登上了十四年前登临过的高山,站在十四年前曾纵身一跃的悬崖边。
他解开了自己的衣服,现出了十几年苦心探索的成果。
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掌握那种神奇的变化之术后,王户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他“假装”自己已经掌握了这样的技能。
然后,他将一套精挑细选的,用动物皮膜做成的,韧性极佳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且为了表示这套皮膜就是他的皮,他用学习木工时掌握的最粘稠的黏胶,将其死死的黏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旦粘上,就再也扯不掉的那种。
若要强扯,得连皮也一起撕掉!
他张开手,双手腋下与身体之间,被一层恰到好处的皮膜连接成一个整体。
不仅双腿和腋下,为了尽可能增加与空气的接触面,两双腿之间,他也做了类似的处理。
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他深吸一口气。
纵身,一跃。
这一次,他没再如前两次般成功。
那些跟随他而来,站在悬崖上,悬崖下,从任何一个可以看见他跳下悬崖的天润坊居民,还有一些因他前两次事迹而来瞧新鲜的看客。
亲眼目睹了王户跳下悬崖,到死亡的全过程。
只见王户那如翅膀一般的双臂才刚张开,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在空中发生了几个剧烈的翻转。
然后,脑袋狠狠的撞在了身后悬崖那坚硬的,裸露的岩石上。
很快,如同一具破烂玩具的王户的身体,便跌入了下方崎岖险峻的沟壑之中。
除了石头上还有一点殷红血迹,这王户的痕迹,从所有目击者的眼前到心中,都迅速消散中无踪。
因为王户孑然一身,没有父母,也无妻儿,自然也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他收尸。
就在王户的脑袋,狠狠的磕在坚硬的岩石上之时。
很多看客仿佛如愿以偿般,发出早就料到会如此的“哼哼”“呵呵”之声,转身就走了。
这次热闹,不过是他们未来三五天之内的谈资而已。
在谈论的同时,还要贬损奚落的那种。
那些天润坊的居民,倒是感触更大一些。
一些与王户关系比较亲近的,还将随身携带的一些香蜡钱纸取出,就在悬崖边做了个简陋的祭台。
此事,是王户主动要求的。
早在尝试之前,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失败。
天润坊的居民,返回之后,依然各自继续自己的生活。
王户这个奇怪的打更人,也逐渐从他们的生活中、记忆中彻底的消失。
但终究还是有人记住了他。
当成趣闻,当成轶事,讲给天润坊的孩子们听。
六年后,四十四年,元帝崩。
天下大乱。
四年后,霸王入元京,一把火将千年神都化为废墟。
元京四百八十座里坊,四散奔逃。
期间,惨绝人寰之事发生了太多太多,多到《天润源考》哪怕没有提及任何一字,都依然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了压抑、沉重、和绝望的情绪。
终究,十不存一的天润坊在新的土地扎下了根。
一位有幸在最和平安宁的岁月,最稚嫩纯真的年纪,听过亲人讲述王户飞天故事,后又历经数十年难以为外人道的艰苦挣扎,终于活到垂暮之年的老人。
回首一生,漫长人生中那如山如海的窒息苦痛却都被他扔到一旁,没有提及一字。
却将这王户飞天的故事,详详细细的讲述了一遍又一遍。
讲给他的儿孙,以及里坊内其他正处在稚子纯真年纪的孩童们。
于是,这个故事就这么留在了《天润源考》之中。
后来,元州历经持续数百年的动荡,天润坊有风光,有惨淡,有分裂,有融合。
现在,元州境内,有不止一个天润坊。
每一个天润坊,都有自己的历史脉络。
可每一本《天润源考》,却都笔墨详尽的记录了王户飞天的故事。
……
许久之后,平复下心中情绪的耿煊这才再度抬起了头,轻声赞道:“真是了不起!”
对面众人,都是沉默,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他们甚至不知道,苏帮主这句“了不起”说的是谁。
耿煊也没有细说,目光落在范宏盛和天润坊的坊主两人身上,问:
“这两本书,是给我的吗?”
人家也有可能只是给他看一下这上面的信息,是以他要确认一下。
两人点头。
范宏盛道:“当然,这六本书册都是给您准备的。”
耿煊点头,郑重道:“谢谢,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
他将两本源考以及另四本功法尽数收起。
却没有结束这个话题,反而看向魏万宗、柴爷等人,道:
“你们六家里坊的源考,也能给我一份吗?”
从这《常平源考》,以及眼前收获的这两本源考,耿煊充分认识到了其重要价值。
一点都不含蓄,直接开口索要。
还不待其他人回话,柴爷便赶紧点头道:
“当然,只不过,我们里坊的源考,记录多有粗疏夸大,甚至自相矛盾之处,若是给您带来误导,那就不好了。”
耿煊点头,道:“没事,我自会分辨。”
至于柴爷对《常平源考》的评价,耿煊觉得,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好。
我自认为没有煽情天赋,也不怎么懂得在剧情中使用煽情,若刻意为之,只会显得尴尬。
码这段剧情时,我也没想过要煽情。可在写完王户这段文字之后,莫名其妙的就泪流满面,码字这么多年,都不记得上一次体验到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
类似的情绪体验,倒是有很多,比如当读到那首“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再配上那个背着雨伞远去,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书生背影,简直催泪弹,又比如看一些抗战、援朝纪录片的时候,类似情绪很容易就生发出来。
可这一次,我自己都不清楚,是因为脑海中那些没有落于文字的额外联想让我产生了这个反应,还是这段故事本身。
分不清,真的分不清。我自己都迷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