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云隐星辰
抵达目的地时, 已是正午时分,虽是冷日,却也有亮光。光线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微光。容欺蹲下身, 手指轻轻搅动起湖水, 那湖中的光影瞬时也扭动变化, 化为斑驳的光斑。容欺:“你看。”
流水携光影从指间淌过。乍一看, 宛若碎光绕指。
顾云行恍然道:“是水。”
容欺勾起了嘴角:“东岛洞穴稀少, 我们寻了月余, 也只找到了一处。”
——裂谷洞穴,既是山洞,亦有暗河。
顾云行回想了一阵,感慨道:“的确是白光闪烁, 明灭起伏。”
那晚两人遭怪人追杀,奔逃太急, 已记不清来时的路线,但可以从离开时的湖泊找起。
再次沉入水中, 容欺已不复慌乱, 他汲着水, 任由湖水漫过膝盖、腰身,再到肩膀, 最后彻底包裹住全身。
湖底静谧非常, 耳边只余水声。
倏忽间, 顾云行揽过他的腰, 微一使力,将人拐进了暗河的入口。
暗河流入地底,顾云行带着容欺继续往前游了一段, 便双双浮出了水面。
新鲜的空气钻入鼻腔,两人缓了缓,方才去看周围的环境。
蜿蜒的长河自地底裂隙中穿行流淌,石壁处漏下的点点光芒坠入其中,使它化身为流动的银河。水光反射着日光,几乎照亮了河面。
容欺不曾看清过夜幕星辰,这洞穴之中的景象一度令他失神和震撼,是以当邹玉川提及“星辉绕指,明灭之地”八个字时,他第一反应便想到了这里。
周围都是潮湿的石壁,容欺借着浮力缓缓游了过去。也许是经年累月受到地下河冲刷,低处的石壁显得光滑平缓,高处则凹凸不平,但也全然没有刻字的痕迹。
他喃喃问出声:“会是这里吗?”
顾云行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腰处:“去前面看看吧。”
他们边游边查看,一路前行得很慢。先前为了逃命,几乎不怎么留意洞穴的情况,此刻重走一遭,才发现洞内怪石嶙峋,颇有几分景致,比之“星河”也不遑多让。
走至昏暗处,容欺索性拔出了长剑,递给顾云行让他举高。
剑身上发光的矿石将高处洞顶也一并照亮。
“喜欢?”顾云行察觉到了容欺的出神。
“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容欺眯起眼,“要是能再看清些就好了。”
顾云行:“西南有个溶洞,与这里差不多,不过没有暗河,行人可以持火把赏玩,你若是喜欢,往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容欺一愣,与他对视片刻:“好啊。”
这下轮到顾云行愣住了,像是没料想容欺会一口答应,随即笑着道:“那就说定了。”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眸中的自己。水中碎光明灭晃动,映衬得顾云行的眸中仿佛也有亮光。
容欺心头一跳,偏过头幽幽道:“你与我说定的事也太多了些。”
顾云行捏住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这些说定的事吗?”
未来如何,便由这种种既定之约铺就而成。唯一不变的,是同行之人。
容欺微微后仰了一下,没能挣开:“可时过境迁,说定的事也会有变。”
“变了又如何?”顾云行凑近了容欺,抵上他的额头,说话间鼻息交缠,“即便以后变了主意,不想去西南山林,我们还可以改道他处……”
容欺抬眸:“顾门主的承诺这么轻易就能改?”
顾云行:“容右使心思灵活,顾某也只得随机应变。”
容欺哼了一声:“你是在怪我反复无常了?”
顾云行叹气:“就说眼下,容右使似乎又不急着找《天元册》了。”
容欺是不着急,他低头往顾云行身上靠了靠:“既来之则安之,我只是好奇自己猜得准不准。要是不在这儿,也没必要特地再找。”说完,他愣了愣,“……你说得对,本座就是反复无常。”
顾云行低低笑出了声,手滑下至容欺的发尾:“我可没这么说。河水寒凉,先上岸吧。”
两人继续往前游了一段,渐渐地,旁边不再是石壁,而是出现了两条狭窄的小路。容欺率先出了水,与顾云行一前一后地走着。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当日暂歇的冷泉附近,也是在这里,容欺学会了泅水。
不知不觉间,裂隙漏下的光芒暗了许多,风声已起,外面也许已经落日了。
顾云行:“有点冷了。”
容欺刚想说习武之人,冷了就运功驱寒,话未出口,顾云行的手就牵了上来。
——的确很凉。
这一路查看,他们在冰冷的暗河中游了许久,身上衣物早已湿透。容欺没有抽出手,顾云行的手指便穿过他的指间,缠绕交握。
容欺看着光秃秃的石壁洞顶,淡淡道:“看来《天元册》不在这里,还往前吗?”
顾云行:“我和曹江的约定之期未到,这几日我们不如就在这里休整一番?”
容欺:“也好,省得邹玉川又找上来。”
这里极为隐秘,短时间内邹玉川很难找到这里,不失为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容欺就地坐了下来,盘腿运功,为自己驱寒。
顾云行却没有跟着坐下,而是脱下外袍,拧尽了水晾在一旁,随后他蹲下身,手指绕起容欺的湿发,替他拂去多余的水分。
顾云行:“即便内功深厚,也不该就这么运起功来。”
容欺垂眸看着顾云行的动作,忽然道:“是有些冷。”
顾云行笑了笑,将湿发放回腰间,替容欺除去湿透的外袍,也一并拧干了晾好。
容欺看他忙前忙后了许久,勾起嘴角道:“顾门主真是勤快呀。”
顾云行坐到他身旁,将人揽了过来:“顾某自然比不得您金贵。”
两人的内衫也都湿漉漉的,贴在一起并不好受,容欺立时就皱起了眉,抬手推了推:“不舒服。”
顾云行叹了口气:“顾某好心想用内力替你烘干衣服,你倒好,这般嫌弃。”
容欺:“我自己也能。”
顾云行:“知道你武功高强。”说着便依言放开了人,退到旁边。
容欺等了等,没有等来顾云行的下文,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你……”
顾云行:“怎么了?”
容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没来由自己生起了闷气,索性不去搭理,闭上眼重新盘好腿准备运功。
顾云行就在这时握住了容欺的手腕。他轻轻一拽,将没防备的容欺扯得歪倒下来,半边身子都倒在了他身上。
容欺大怒:“干什么!”
顾云行拍拍他的腰腹:“躺好了。”
容欺瞪大了眼睛,刚想发作,察觉到一股柔和的气劲自顾云行的手掌送入腹中,不由怔了怔。
顾云行:“受了内伤还张牙舞爪,也不注意些。”
简单的一句话将容欺一下安抚住了,他放松身体靠在顾云行的身上,不再说话了。
源源不断的气劲涌入经脉之中,再顺着经脉汇入丹田。那股邹玉川留下的阴寒之劲就这么被一点点地化开。不知过了多久,容欺感到腹部被顾云行手掌相贴的地方微微有些发热,一股怪异的感觉自心中生出。他想看清顾云行的神情,却发现洞内黯淡无光,目之所及昏暗一片,他又想去够青辰剑。
顾云行拉回了容欺伸出去的手,语气带着些许沉意:“怎么还是这么冰?”
容欺其实并不冷,只是手脚天生泛凉,他想解释一声,顾云行却拉着他的手放入了衣襟之中。
指腹触在肌肤上,瞬时染上了几分温热,容欺忍不住屈指瑟缩了一下,手背又碰到了湿冷的衣物。他愣了愣,片刻后又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感受着皮肤骨骼之下属于顾云行的心跳。
“别乱动。”顾云行的声音很稳,心跳却很快。
容欺没有照做,手指缓缓在那心跳处来回移动抚过。
隔着衣衫,顾云行一把摁住了容欺作乱的手,语气沙哑:“够了。”他只是想让容欺暖暖手,此刻却有些后悔了。
容欺意识到了什么,他仰起脸,忽觉自己的心跳也变快了,浑浑噩噩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你呢……你冷吗?”
顾云行抵在腹间的手掌已不再运功,但他并没有挪开,直到听到那句意味不明的问话,手掌便从容欺松散的衣襟中探进去,又顺势一路往下,重新贴上了腹部丹田的位置。
“这样就不冷了。”顾云行却没有继续为他调理内息,就只是贴着那位置,稍带上了几分力气若有似无地按压起来。
容欺看向顾云行——即便看不见,但他知道顾云行在看着自己。
顾云行放开了容欺的手,摸到他的发间,未干的头发把掌心染得湿润,偏又带上了两人的体温,显出几分缱绻旖旎。
“顾云行……”
察觉到后脖颈项处被人扣住,容欺先一步半撑起身体,胡乱亲吻了上去。
夜幕之中,有星辰闪耀。倏忽一阵风吹过,厚厚的云层掩住了星辰,也将星光满怀隐匿。半晌后,天边有雨丝坠落,绵绵细雨直下到夜半方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