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爷爷也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以前连队里有两个战友,人人都说他们两个关系不正常,吃住都黏在一起。可他们退伍之后还是各自结婚生子了。”程醒言这次回答得坚决:“不行。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绝对不会和谁结婚。我不想再祸害谁。您那两个战友也不见得真的变了,他们只是妥协了。”
老爷子对他的答复不予置评,只继续关切道:“你变成这样,是受过谁的刺激吗?你爸妈虽然有时候会吵架,但婚姻应该也还算幸福,你……”
程醒言连忙否认:“没有,我是天生的,没谁刺激过我。”
老爷子顿住了,似乎不知下句该问到哪里。思索许久,才道:“你仔细想过了?这样会给你多添很多麻烦,社会上还是有很多人看不起你,你和你的……也不能结婚不能有孩子,你们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如果将来他想抛弃你,你要怎么办?”
“我仔细想过了。”程醒言轻轻握住老爷子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如同握住一块枯瘦的朽木,坚硬、粗糙、冰冷,“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我。”
老爷子缓缓点头,目光久久停在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尽管上头只有几道单调的波形图和数字。
“爷爷想在走之前再做点什么,一直没想到还能做什么。想最后回一趟北方老家,但除了医院哪都去不了。想抽几包黄鹤楼,但医生和你爸爸都说绝对不行。脑子也变得不好使,想自己写点文章放网上,写完一段就忘了要写什么。”
程醒言鼻头发酸。尽管老爷子自己看得通透,可身边人总要求些心理安慰,他也只是在自我安慰:“您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等好些了就什么都能做了。”
“现在想到了。”老爷子说,“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开口,不如爷爷替告诉你爸爸,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知道选择的后果。希望他们不要为难你。爷爷现在就只能做到这个了。”——褚晏清潜意识里再度陷入对天亮的恐慌。天亮意味着新的变化,尽管他无法确认变化一定是坏,但未知本身就值得恐慌。所以将近第二天正午,他才从混沌中挣扎着醒过来。
卧室与昨晚相比,并无变化。屋内拉上了厚重的遮光帘,看起来还处于夜晚。唯独床头多了一杯有余温的糖水,一盒拆封的退烧药,包装印着鲜红色的小人图案。
有人给他喂过退烧药了,体温随着冷汗褪去,只剩腰背间残余的闷痛。不出意外,刚支起身,脊椎里就传来抽拉的痛,像是没有涂匀松香的小提琴琴弓,只能发出艰涩的声响。
褚晏清拿糖水润了润喉咙,嘴唇一沾水就痛,应该是开裂了,疼痛提醒他不要忘却昨日的浩劫。
门外隐约传来闹哄哄的动静,这点生气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循声往客厅游荡而去。
这是个富有闲情逸致的日子。程醒言终于放弃心理学进修,找回摄影主业,坐在茶几旁边组装设备。相机、镜头、闪光灯、sd卡和电池一字排开,看来出动了全部家当,场面颇为壮观。
动静来源于电视里放着的怪兽片,看画质恐怕是上世纪末的旧电影,赶上好莱坞数字技术光速进步的黄金时期,特效做得相当精细。剧情倒是稀烂,不管错过多少前因后果,从任何一段剧情切入都能继续看下去,很适合当作工作的背景音。
记忆里有很多个类似的日子。褚晏清喜欢恒定不变、尽在掌握的东西,所以他也喜欢今天。
褚晏清佯装无事发生,挤占程醒言身边一块地盘:“在准备什么大工程?”
程醒言忙着调试镜头:“我们打算给叶竞遥拍一套糖水片。我负责摄影,我妹妹负责妆造。”
褚晏清心脏一紧,“昨天有再碰到那胖子吗?他们有没有继续纠缠你?”
“没有。他估计冻感冒了,一时半会不敢来找我。”
“你呢?最好去医院看看,不要受伤。”
昨天在程醒言熟睡时,褚晏清已经将对方全身检查过了。幸好程醒言睡得相当死,什么都没察觉,否则他很容易背负上睡jian的嫌疑。
“没必要吧,等检查完伤口都快好全了。”程醒言挠了挠脸上那块淤青,继续捣鼓手中的设备,仿佛只是顺便一提,“对了,我和我爷爷聊了聊。”
也许是因氛围完全放松,褚晏清甚至没来得及惊慌,程醒言便继续道:“他说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做决定了。他愿意支持我,而且会和我爸妈聊聊。”
褚晏清不习惯收到好消息。为了确保消息绝对真实,他第一反应是选择质疑:“我知道昨天把你吓到了,很抱歉。但你有话就说好了,不需要拿善意的谎言骗我。这样没用。”
“我干嘛骗你?我又不是你这样的诈骗惯犯吗,我可没去东南亚进修过。你如果不信,就等到春节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褚晏清正要问对方是不是还想拖延到春节,程醒言继而道:
“我不会求你为了我活着,你也不要为了别人活着。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想象中的绝大多数坏事都不会发生,你大可以放宽心些。就算真的发生了,不是还有我在吗?真的会严重到需要去死的程度吗?”
褚晏清脑子里嗡了一声。待他重新寻回意志,他已经将程醒言整个填进了自己的胸腔里。羞耻、愧疚、惊慌,一概往混沌的头脑里涌,他头疼得剧烈,不知该如何面对程醒言,必须躲在对方背后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