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龙孽
第388章 龙孽————数月后,宣威城,南安伯府闭关室中
匡琉亭落在云龙蒲团上头结如意坐,手结龙虎印,眉头紧锁,默然无声。
室内三阶下品聚灵阵上散出的浓郁灵气足以令得寻常真修吸昏过去,可蒲团上头的匡琉亭却似个人形漩涡,灵气旋起旋无,阵中那块极品灵石忽闪忽亮、忙碌非常。
倏地,青玉案上的烛火突然爆出星,匡琉亭膝头一沉,面上渗出汗来,数月前那副景象又突地出现在他脑海中间,令得这南安伯险些栽倒在这方寸蒲团之间————
“不错,未有枉费诸位族中大人期望。琉亭,你却是我匡家扶天倾的不二人选。”南王匡慎之听过匡琉亭所言丹论,面上的笑容几要掩藏不住,捋须时候喜悦都从指尖溢了出来。
“殿下谬赞,”匡琉亭面上却是淡淡,未见得多少喜色。
他见匡慎之心情大好,自己内里心声却是忍过又忍,再按捺不住,出声言道:“琉亭再斗胆僭越一回,望殿下明鉴学林山外此事.”
“琉亭,莫要再言了。”南王还是未有任匡琉亭继续言下去,于此同时,其面上那分喜色也倏地淡了下来。
他见得匡琉亭面色一黯,只又叹了一声:
“我看你怕是错了念头,外海那位要你自食其力、出京修行,成就上品金丹过后再去见他,这才是头等大事。
吾与今上要你来云角州只是试探各家反应,除此之外的事情都只是顺带为之,且你已经做得极好了。
或许你都不晓得,因了你成功立了岳家女做五姥山圣女这一件事情。已令得这云雾外头的好些自诩聪明的大人物动作,都被吾与今上看了个清楚。
至于将来如何落子,今上与北王正在商酌,你不消担心。你往后这些日子,只消认真修行,早结金丹。
目下这山南道区区几州几县的得失,无有人会放在眼里。至于仙朝纲纪,你也根本不消去管。就如太祖在时,便是无人去提,也是少人敢犯。
早日将似刚才那溟涬玄枢体一般的贤才育成真人、收归宗室所用,以期外海那位成就真君,重振宗室,才是匡家亟需去做的事情。”
匡琉亭听后只是愣然,晓得了再难说动南王,便再未有说话。只是在作揖送过南王法像之后,他方才将心中愤懑喷涌出来:
“你们只当我不晓得太祖在时无人敢犯仙朝纲纪?!可大卫宗室当真能再出一太祖么?!真指望外海那位成了真君,谁晓得他是先来厘清我匡家天下,还是先来屠灭我匡家宗室?!
待我成了上品金丹便可拜入他之门下?!焉知道他是不是存了心思要灭了我匡家嫡脉!
太祖成法明明尚在,为何不用?竟说什么我在云角做法皆是无用!
由小见大、由微知著!将来待我坐上帝君位置时候,便是未成真君,就以真人身份与各家立好规矩。
只要多一些似康大宝那般的干吏辅佐,就算只在京畿一地严明律法、携大义以令不从。大卫天下,亦不是不可能渐复元气、待得嫡脉真君再出,便可还复仙朝玉宇澄清!”
“咳”匡琉亭从记忆中惊醒,睁开双目再咳一声。
此时他一双黑瞳中怒色已散,只在心头轻叹:“这时候南王当已带着人去外海了吧,便是如此阿谀,人家心头难不成就可去了芥蒂?!呵呵,看来是得早成真人,免得这天下真丧于你们这些老朽手中。”
————大卫仙朝外海,伏龙崖外千里
本来晴空万里的景象瞬息就变,黑紫色的雷暴云层填满了碧蓝的天空,沉甸甸地压在海面之上,将平静的水面催成滚滚怒涛、浑似墨玉。
轰隆隆的雷声响了好久,在不晓得第多少道闪电劈开天际之时。云层裂隙中突然坠下大片血雨,令得咸腥的空气更加咸腥,肃杀的场面更加肃杀。
此时黑臭的血雨尚未触到海面,下头的暗潮却已然沸腾。
只见成千上万只赤鳞文鳐破浪而出,它们不过巴掌大小、脊背上生着十二对透明翼膜、口器鲜亮如火,与周遭的水汽显得格格不入。
有常在外海讨生活的修士定然认得这些水兽,这些修为往往才不过一阶中下品的小东西,却是寻常假丹丹主都需得退避三舍的海中一霸。
据传这赤鳞文鳐,乃是大卫太祖当年剐了那自称真螭后裔的五阶玄文鱼龙之后,因了后者气血充盈非常,未有尽落入开国元从肚中,以致一股落入外海里头,勾连水底炎脉而生出的异种。
莫看它们品阶不高,在外海之中却少有人敢于招惹。
在一些长居外海的修士中间,甚至有它们纠成万万,将一位顶尖真人分吃干净的离谱传闻。
然而此时,它们却正在疯狂地振翅高飞,为了抢先一步,甚至在腥风中撕咬同类。
只见不断有赤鳞文鳐被啃成白骨,胜利者却未有丝毫怜悯同族之心,也不晓得那浑身赤鳞更加鲜艳,它们只不顾一切地撕咬着身前的同族,只想着从这拥挤的阵中挤出生路。
然而敌人动作却比它们所想的要快,只见一道青白电光照亮黑水,瞬间现出水下蛰伏的一个阴影。
足有十丈长短的澜翼杂虬破水而出,虬首裂成八瓣,八个头颅露出八副环状排列的森白獠牙。
它喷出来的八道毒雾在空中互相交汇、凝结成网,只顷刻间,将整片文鳐群裹成血球吞入腹中。
赤鳞文鳐中的那些胜利者所做的努力在此时化作了徒劳,毒雾现出之后,海面顿时浮起方圆百丈的猩红泡沫。
那些是未消化的赤鳞文鳐精血在虬兽腹中明灭闪烁,如同一只只囚禁在玄色纱布里的萤火虫一般,不得自由。
澜翼杂虬方才觉得饱腹一阵,满足之色才挂上那么一刹那。突然,又有阵腥风自东袭来。
它一双凶目稍显茫然,初时只是随意看去,只见得一尊凶兽正在奔向自己,很快过来。
奔来那凶兽气势非凡,硕大的尾鳍只是倏地一摆,带起的蓝焰似是让方圆十里之内的海水都瞬间蒸发了半尺下去。
澜翼杂虬认真地打量着这头不晓得已存活了多少年岁的庞然大物。
只见得它额生独角,四足粗壮如象、单尾尖锐如槊,层层黑鳞密密麻麻叠在一起,上头似乎都有玄文暗生,神异非常。不晓得要费几多力气才能破开。
明明还与其相隔数十丈,但澜翼杂虬却觉呼吸粗重,难喘过气。
面对如此棘手、却又来者不善的对手,澜翼杂虬双目中极为拟人地流过一丝惧色。它显是并不晓得,一路追袭猎物而来的自己什么时候已成了旁的巨兽眼中的猎物。
“吼————”
澜翼杂虬好歹也是初晋三阶的海中恶兽,距离炼化横骨都只差些微功夫,自不是无智的蠢物。但它此时却只能用这色厉内荏的吼声来强掩惧意,盼望能以此令得猎手心头稍稍生出忌惮之心。
直到它看清对面那凶兽的双翼上头也跟着尾鳍绽出蓝焰,锐目里头又满是渴望与贪婪,才晓得这一回确是避无可避。
“那便杀!”
坐以待毙可不是澜翼杂虬的风格。
先声夺人!
只见澜翼杂虬伪翼上头倏地现出来六根毒芒,八颗虬首露出来三十二根足有半丈长短的毒牙,寒光凛凛、骇人非常。
孰料那凶兽却是凛然不惧,双翼一振,便就抖落下来无数火团。颗颗焰火在水面上汇做一团过后,便顺着咸腥的海水朝着澜翼杂虬方向蔓延过去。与此同时,它那四根粗壮的爪子好似金钩,凑成一路,就要在澜翼杂虬身子上头划出来数不清的可怖裂口。
“喀嚓”
澜翼杂虬那六根毒芒遭凶兽双翼连挡,未有建功;海面上头的蓝焰亦是未能奏效,只是将澜翼杂虬烤得周身发烫、似是连体内血水都已成了沸汤。
若仅于此,或还没有但它那大半毒牙在触及凶兽的刹那便就化作齑粉,只有真首上头的四根毒牙嵌进了这凶兽皮中一寸,只是毒液渗得不多,便就被后者坚实的筋肉锁得纹丝不动,再难拔出。
澜翼杂虬还来不及惊怒,便见这凶兽才在自家身上划出多道深可见骨的可怖血痕,便就弃了唾手可得的便宜,返身来啄它这真首。
这畜生又哪里肯干,不顾一切、全力灵力蕴于四根尖齿之中。
“嘭”,闷响过后,尖牙脱开筋肉,在凶兽脊背上头划出来几道极不规则的血槽。脓血喷溅而出,痛得这凶兽不得不暂弃了对手,仰天一啸,震得已经黑臭的海水阵阵翻涌不停。
澜翼杂虬自有谨慎,也不期待占分便宜,只是收了已经没了尖牙的七颗虬首,整个身子亦回复得凝实一分。
正待澜翼杂虬将要遁逃之际,它却觉身后又有恶风卷来。
“不好,那凶兽方才故作因痛尖啸,乃是特意勾自己回首逃窜!!”
澜翼杂虬这一生中不晓得经历过多少血腥厮杀,自是想也不想,便将体内妖力毫不怜惜地灌注在周身几处要害上头。
于此同时,它那仅剩的几根毒牙上头又有灵纹浮动,虽是处在下风,却也未有时刻准备着寻觅到可乘之机、一击毙命。
然而这凶兽却比澜翼杂虬所想要坚决许多。
凶兽两根前爪甫一擒住澜翼杂虬虬首,便就被虬首上头数道灵罡震碎跖骨。凶兽此番痛啸却要真切许多,但后者同样不好受,遭前爪震得神识混沌、灵台不清。
它还未及反应,凶兽两根后爪便就接踵而来。这一下灵罡便再不能救,澜翼杂虬坚硬的虬首上头遭凿出了数个缺口,痛得它在海中无力的翻腾起来。
但很快,凶兽未有令它痛苦太久,两根后爪按住虬首的瞬间,三十六道蓝焰顺着经脉灌入澜翼杂虬健壮的肉身。
后者失了脑袋,乱了神识,修行数百年的妖力无有组织再不能挡。只片刻,这十丈虬身就遭焰火烤得焦香。
深海中不晓得有多少海兽遭勾得涎水直流,但这折了一对前爪的凶兽显然不是个做善事的,大快朵颐之间,不见洒下多少肉星,只不过盏茶工夫,便就将这虬身嚼吃干净,只余一粒兽丹浮在空中。
凶兽目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便连双爪上头的剧痛都暂且不顾,一口便将兽丹吸进腹中。
“哈哈,好乖儿!”
只听得黑紫色的雷暴云层中传来一阵大笑之声,凶兽便登时失了才饱餐一顿而产生的志得意满。它那目中惊色难掩,只觉海风比起先前似是又更咸腥了一分。
一个健壮道人袒露上身,伴着电闪雷鸣,祭出来一个墨色云笼。
但见其手中那方云笼正吞吐着周天星辉,二十八道符纹在笼柱上明灭如呼吸,神异非常。
凶兽此时再听不得风浪雨声,再见不得日月星光,只看得到云龙罩盖升起,一道墨色云霞落了下来,不得丝毫挣扎,便就被这墨色云霞圈在其中。
凶兽浑身本事竟是都失了一般,硕大的身子缩成一掌长短,蜷成一团,不见丝毫威风,浑似墙上守宫。
云气升起,将凶兽一并带回笼中。等到罩盖倏地落下,凶兽方才来了力气,在笼中左突右撞。
但见它双翼尖尾在笼柱上头擦得星火四溅,笼身篆文应声流转,护着笼柱上头云气不散半分。道人见状只笑,轻念道:“好生精神。”
他伸出短粗的指头轻轻一点,腰间的浑脱水袋便就开了塞子,浑浊的酒液浇出成雾,将云笼包裹得滴水不漏。
如此过后,笼中凶兽终于才安静下来,听不得半点声响。
健壮道人做完此事,方才收了喜意,朝着太虚云层之中拱手作揖,歉声言道:“折腾这般久才收拾完了这天槊焰兽,确是劳南王久候了。”
健壮道人话音刚落,匡慎之带着蒯恩拨开雷霆,从太虚中落了下来。后者显然还未正式适应南王弟子这重身份,正被刚刚那幕翻江倒海的厮杀场景震得还未回过神来。
南王殿下此时却显然并未太在意自家弟子反应,他将眉间那缕急色掩饰地很好,听过健壮道人的话后也跟着笑言道:
“这畜生可是上好的酒料,长肖副使能对大人有如此孝心,匡某身为宗室汗颜还来不及,怎么敢有半分怪罪。”
长肖副使听过南王殿下话后面上喜色不减,应承言道:“主上这一甲子里头胃口难开,宫中每五岁一开的大宴上头,他也只食半尾三阶海兽,看得宫中人都焦心不已。
不过今日托了南王福气,才令得长肖遇得天槊焰兽这等稀罕物什,待长肖回去寻了酒官将其剖了,为主上制成椒酒,想来主上胃口定会好上许多,宫中喜气自生。”
听得长肖副使语中“主上”二字,南王眉间似就生出来一丝微不可查的郁色。然而随后他却跟着前者话风言道:“那也确是宗室之喜。”
长肖副使听后只笑,并不接话。
二人沉默一阵,带着蒯恩同上了一座蛟龙飞舟。
这飞舟亦是南王参照太祖所留形制练成的出行法宝之一,模样虽肖,却不如正品百一。若不然,血剑门三名真人,如何奈何得这位大卫仙朝的顶尖宗室?
南王匡慎之与今上与北王的性子迥然不同,堪称敦本务实、不喜豪奢。
出行随驾最多时候只有百余侍从,有些时候临时起意,甚至便连个端茶童子也不带。飞舟中无了女乐舞班这类应酬物什,他与长肖副使也少了许多交际。
蒯恩就这么忍着舟中寂静,与两位真人驾着蛟首飞舟,穿过重重水汽,见了一座立在无边岛屿上头的晶莹宫殿。
“澜梦宫?”蒯恩才搜肠刮肚念出这三个字来,便被神情严肃的南王裹着带到宫门外头。
“长肖副使带了谁来?”有值守的鲛人宫将大声喝问。
未待旁人说话,南王匡慎之已经开口,但听他朗声言道:“后辈慎之,特携贤才,来拜大人。”
话音方落,海上便有狂风吹来,澜梦宫内传来一声讥笑,甚是刺耳,扎得匡慎之这元婴后期的大修士都觉十分刺耳。
“当世南王,莫要客气,唤我龙孽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