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后事开启
第384章 后事开启裴奕这下看起来更加苍老了,他守在裴确的尸首边上一言不发。
也不知是待了多久,在外人看来,其身上那本就不多的生气,似是也已随着自家侄儿生命的逝去而散去大半。
袁长生正小心在自家师父身边侍奉着,不敢发言。
他左边耳朵好悬遭人用法器削落,面上更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道长长的划痕,也不晓得会不会就此残了相貌。
其余小辈们围拢一坨,也都不敢开腔,只是低涰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康大宝过来的时候,面上悲色却是不浓。
旁人或只能从其几要将掌心扣烂、泛红而出的十指上头看出这位重明掌门此时内心并不平静。
这一师一父同立在裴确尸首身旁站不多久,都未说话,除了托词养伤的张、袁二女之外,重明宗其他几位长辈便就都来了。
裴确是二代弟子里头殊为讨人喜欢的一位,非止裴奕、康大宝痛彻心扉,满门上下,谁能不悲呢?
袁晋额头叫成山宗那短衫筑基用长戈划过一道,敷了伤药还未完好,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他却是顶着一脸肃容,最先开口:“大师兄、裴师兄,咱们先遣人将确儿带回宗内,好好安葬吧。”
康大宝正待颔首应下,一直未有出声、木讷在场的裴奕却是抢先开口,他语气虽悲,但却镇静十分:“师弟稍待,此事不急,掌门师兄还有要紧事做。”
众人尽皆愣然,原以为裴奕已遭这丧子之痛冲得乱了头脑,未想到他竟还能这般冷静,一时都未开腔,任他一人发言。
只有蒋青小声言道:“裴师兄若不还是稍些片刻,我们可”
话未说完,便被裴奕拂手打断,但听他言:
“师兄弟们哪个没有陨过骨肉亲徒?今次更因了荣泉犯错,害得不晓得多少同门丧命此处。我忝为重明长老、荣泉亲师,怎么能在这时候因私废公、耽误正事?”
裴奕寥寥几言便将蒋青压得不能再劝,他自己却又开口道:
“事前我与叶师兄便觉此事蹊跷,劝了袁师弟稍安勿躁。毕竟纵是荣泉与蒯家等人失陷在了纠魔司之手,明家山门也将遭破,我们也该暂待片刻,看了各方反应,再向衮假司马、费家求请,以图事情可以转圜。贸然兴兵,定非明智之举。
但毕竟黑履师叔连番在催,我们便也都只能闷头提兵来解明家之危。现在想来,怕是早早陷入了铁家算计,以致于我重明宗陷入窘境,难以超脱出来”
裴奕这话直说得袁晋、蒋青二人面生赧然;
叶正文才服了丹丸,身上涂抹着大把生血健骨药材,才勉强能够起身过来。他伤势颇重,刚成没几年的道基都险些跌落境界。
大把药材使得他身上气味浓到有些呛人。他现在只默然埋头立在当场,显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久未开腔;
康大宝面上阴郁则是更深一分,心头也在嗟叹,只道:“当时若是自己不徇私情,将这暂代宗务的职司交由裴师弟,而非老二来做,今日之事,或要好看许多。但此事却难改了。”
好在裴奕只是在客观陈述,语中并无迁怒怪罪之意,更无半分怨怼之言,但听他继而言道:
“铁流云近些年来依靠身后州廷经营下好大局面,非是无智之人。定州局势明明未好、两仪宗也仍虎视在侧,他没道理从定州大营调拨人马、专为我们重明宗做一死局。
我们重明宗与他实际的利益冲突,无非只是唐固县这两条矿脉罢了,区区小利,还不消他费这般大的心力。
是以我担心的是,这一回会不会是岳家出手?我们这处只是他们随手落下的一子,其后还有更深的谋算?我们身处其中或是难看清楚,但却会因此被落得个身死族灭、道统灭绝的下场?”
众人心头又更沉了一分,这道理他们倒是不难想清,只是脑子里头或多或少都有些混沌。
在裴奕这般言述清楚过后,众人便都清晰了许多,却也都不忙说话,唯有一直缄默的叶正文,冷不丁地出声问道:
“二三子,先带你们裴师兄下去安顿,安乐稍留一留吧。”
他话甫一出口,在场大半小辈都露出些不解,却也不敢置喙长老所言,便由靳世伦领头,将裴确装好棺椁,带了下去。
人都说,段安乐最肖其师,确是不假。小辈中间,唯有他一直保持镇定,外人都难从其面上察出痛色。
加之他这些年也帮着处理了不少大事小情,做事亦称得上勤勉妥当,故而师门宗丈专门高看他一眼,倒也是理所应当。
小辈们方走,叶正文便颇为小心地祭出一张结界符来,将留驻此地的众人圈在其中
但听得他此时再次开口,语气却要沉重许多:“我这言论,确是有些僭越,但却也不得不说。众兄弟以为,黑履师叔那里,是不是还有蹊跷?”
叶正文说话时候声音不大,却是震得在场不少人中心头一颤。
毕竟他这话确是言之有物,重明宗等人又确是在黑履道人的催促下头才急赶来学林山外,偏在后头焦灼时候,后者却又迟迟不现身。
若不是康大宝弃了前程从前往颍州的途中折返回来,重明宗是否能胜还在其次,在场这些人还能否囫囵活着,都是问题。
蒋青愣了半晌,他低头微眯起眼,细细琢磨一阵,才缓声开口:
“现在想来,黑履师叔先前是有些不同,音容笑貌确是如往常一般无二、行为举止亦是跟平日无有区别,但整个人似是少了股锐气。”
蒋青这般说完过后,众人却都觉心头一松。
比起黑履道人投奔岳家、将重明宗卖了这一个结果,当然还是蒋青遭外人迷惑哄骗这一解释更好令人接受。
叶正文虽对蒋青所言有所诧异,但还是开口问道:“那黑履师叔又在哪里?”众人闻声,却又缄默下来,静了半晌过后,蒋青刚要开口猜测,裴奕却又抢先接口言道:“而今之计,黑履师叔的下落却已不是要紧事情。
当务之急,确是掌门师兄需得早下定论,若是岳家执意要做大文章、费家又不愿全力来保,我们重明宗需不需得举家去投两仪宗?”
“当然去不得,”沉寂许久的康大掌门终于开口,他回答此话倒是果决,只看着裴奕又问:“裴师弟,荣泉可好转过来了?”
众人的目光也投了过来,裴奕也如大家一般心思复杂,开口时候细若蚊鸣:“掌门师兄,万望师兄怜悯,裴奕已经陨了侄儿、再不能失一徒弟了。”
康大宝目露不忍,轻声一叹,幽幽言道:“师弟,我省得的。”
二人才言到此处,远处便又有一修士,脚踏飞剑,疾奔过来。
在场人皆目光一凝,康大掌门亦是眼神复杂,低喃念道:“黑履师叔.”
————两日后,云角州廷
本该闭关未出匡琉亭此时正安静地落在一处僻静院子,合目无言。而本该全权主持司马府事务的衮石禄则立在其身侧,神态恭谨,不敢发出来半点声响。
直到日头西斜,匡琉亭方才睁开双目,淡声言道:“学林山外怎么样了?”
衮石禄恭声应道:“才有消息传来,蒋青等人本来不敌,但康大宝中途折返回来,败了阴风谷主顾鸿朗,令得重明宗一方反败为胜。纠魔司一方筑基非死即伤,几无逃脱。”
这结果显是已经出乎了匡琉亭的预料,但见得衮石禄言过之后,这南安伯眼中显出异色,只低声喃喃道:“康大宝居然回来了,这倒是难得,非但我们未有想到,怕是铁流云与岳家也不可能想得到这一茬。”
衮石禄自是连连应是,他倒不是在一味附和匡琉亭言语,只是觉得面见费家叶涗老祖的机会着实难得,漫说康大宝一个小小真修,便是山南道的一些出身差些的金丹上修说不得都会怦然心动。
匡琉亭心头暗道:“我之前倒是还把他看得轻了些”
听得纠魔司在唐固县吃瘪的消息,匡琉亭面上却未有太多怒色,只是又道:
“就是调教门人的本事还是差了些,岳家人轻轻拿手一勾,杀官之罪何等悖逆,重明宗上下居然都不当回事,从便从了,足见他们平日里头有多桀骜、哪还有半分忠义尚在?”
衮石禄犹豫一阵方才开口:“重明宗到底稍差底蕴,几个管事的年岁也轻,未沐天恩太久。只要好生管教,将来还是能好好为州廷效命的。”
匡琉亭闻声稍有诧异,上下打量一阵衮石禄后方才言道:“衮石禄,这纯臣是难当吧?却是苦了你了。”
匡琉亭只轻飘飘地几个字却是令得衮石禄脊背渗汗,后者刚要为自己先前的开脱辩解几句,却又被匡琉亭拂手止住话头。
随后便听得这南安伯幽幽言道:“我晓得他们早晚要闹这一通,便想着还不如现在就闹厉害些,也好再拿些人头,与他们好好定一定规矩。毕竟现在死些筑基,总比将来死几个金丹来的好。
偏岳家与铁流云实是太没眼力见了,明明重明宗这杆旗子还是他们与费家一道立起来的,就这么折了,打的又岂止是费家一家人的脸呢?
他们是真不怕将费家那头老鸟也召出来?它若真被惹毛了,云角州廷又有谁还能奈何得了它?就凭杨家嫡脉那两个下品金丹?!”
衮石禄照旧在应,只是内心里却觉南安伯这话未免太过牵强,岳家人这哪里是单单在抽京畿派的脸?如果重明宗此次真的遭难,那分明是将你南安伯的脸也照旧扇得通红。
不过才遭了敲打的他可没心思出声谏言,脑海中更是将那封帝京来信上头的文字忘了个干净,只老实地屏气凝神,呆立原处,不发一言。
匡琉亭瞧得清楚,却又再言,这时候语中便多了些肃杀之气:
“也不晓得重明宗有没有本事拿到岳家人的错处,若是无有,那却也无别的办法了。左右无非公事公办就是,该杀杀、该流流。凉西海北二道正闹妖灾呢,空旷得很,不愁没地方来做安置。”
他话音落后不久,院外便有人来。
他提前出关的消息便连岳檩与费南応都不晓得,能来这里的自是心腹。但见孟刑曹掾迈步进来,面上稍有些惊色,俛首拜道:“禀伯爷,黑履道人携人来见。”
匡琉亭却未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只道:“来的都有谁?”
孟刑曹掾比起当年勾连衮石禄为康大宝等人徇私舞弊时候,似是要沉稳许多了,只听他开口言道:
“黑履道人、兼管平戎令兼管斤县事康大宝、重明宗真传康荣泉、唐固县蒯家主蒯恩,还有五姥山执事.彭星雨。除了黑履道人外,余皆肉袒负荆、连称有罪。”
这消息令得场中二人面色一凝,衮石禄开腔惊道:“五姥山这般早便下场了?”
匡琉亭伸出指头轻轻在几案上头敲打一阵,“哒哒哒”响过几息过后,随着“嘭”的一声震响,几案上头被敲出来一个眼球大小的坑洞,烟尘升起过后,南安伯的低喃也随之响起:
“我道岳檩也不似这么一个无智之人,哪有费南応才成中品金丹,风头正盛时候,就急不可耐跳出来打擂台的道理?
原来是五姥山上有人急了,催他动作。那我应宗正安排,将红果送至五姥山做圣女一事,是不是太过.
这到底是月隐真人的意思,还是五姥山其他诸位上修太过操切,不愿意见得京畿诸家在云角州落脚太深,以致于他们将来无有地方落子?”
衮石禄闻过这消息之后,也觉之前脑海中一些疑虑登时清楚许多,便开口言道:“伯爷,是不是先叫人去传他们?”
匡琉亭摇了摇头,轻声言道:
“这却不急,我还在闭关呢,哪能这般快便出来与他们做判官?先将他们晾上一晾,待岳家来人过后一并传于我听。我倒是要看看这些无顾国法的悖逆之辈,能跟我说个什么子丑寅卯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