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清理门户
第173章 清理门户“山内?什么意思?”苗义一愣,又奔至他身边,娄何也跟了过去。
文心阁的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山坡,半边被道路截断,叫这山坡多出一面小小的峭壁。天心派的人依着这峭壁造了景,在上面移栽几株矮松,于是这半边坡看起来就真有些壁立千仞的气势了。
此时娄何看到一个人正站在山坡顶端。这人的面相比周瑞心要老,但轮廓棱角分明,须发皆白,被天顶月晕的光芒映照得半明半暗。他双手垂在身边站着,背稍有些驼,这姿势看起来本该显得有些拘谨谦卑,可是在这片小山坡之下还簇拥着四十多个天心派的弟子,因着他们,倒是叫他多了些威严的气质。
“这就是余顺贞。飞剑一至,这祸患就来了。”周瑞心低声了说了这几句,又忽然扬声,“余长老!深夜至此,所为何事啊?”
余顺贞站在坡顶,向高楼上的周瑞心拱手施了一礼:“宗主,护山禁制大阵被触动,门中弟子惊惧,我因此过来请宗主示下,这事该如何处置?”
“余长老,你是大长老。既然知道宗门内弟子惊惧,就该告诉他们——”周瑞心又向前走出半步,完全贴上栏杆,居高临下地往四下里环视一周,“天心派的护山禁制牢不可破、坚不可摧,没什么好怕的。而余长老你,就带人巡视山门、安抚弟子,做好份内的事吧。”
余顺贞点点头:“宗主,只是天心派这些年来与世无争,也与各派交好,外面这强敌是从何而来?又是因为什么与本派结怨?护山禁制虽强,难道就任由强敌在外,而我们在山上困守吗?”
周瑞心又向着远处看了看。天心派的门规并不严苛,也没什么宵禁一说。而山门弟子的起居修行都有各自习惯,山顶又常年有月轮照耀,因此即便在夜晚,也并不像别的宗派那样冷清寂静。
此时文心阁附近的亭台楼阁之中,已有不少弟子聚集起来往这边看,放眼望去大多是白衣,好似在开宗门月会时的热闹情景。
他知道余顺贞想要说什么。但刚才两记飞剑轰上护山禁制、第三记正中指月玄光,在这种时候他是没什么搪塞的余地的了。于是又稍稍用帕子按了按左眼,将要开口,却听余顺贞抢先说了话——
“我听说前几天,宗门之内有人抓了四位剑侠上山。宗主,今夜外面这强敌,可是另一位剑侠吗?”
余顺贞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再提高些:“天心派与三十六宗,都是上承东皇太一教法统,供奉东皇太一大帝与癸阴真君,剑宗虽不在三十六宗之内,但也是太一兄弟。宗主,如今剑宗遭难,我派之中却有人趁机搜捕剑侠、与六部玄教为伍,因而引来强敌,此种行径,能为玉轮山所容吗?”
余顺贞高高抬起手,拱在身前:“为天心派三千年基业、三十六宗大义考量,我恳请宗主,驱逐真形教修士下山、交还剑侠,保我玉轮山平安!”
保个屁的平安!
如今这种形势,剑宗与玄教相争,三十六宗是做不了墙头草的了!
要么跟着剑宗一起赴死,要么趁早投向玄教多捞好处、多苟延残喘些日子,要么,就是继续做墙头草做到大局已定任由玄教宰割一点好处也不能讲!
周瑞心不信余顺贞会不明白这些。可今夜他却为了夺权,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最叫人气闷的是,余顺贞的这些狗屁话还真是站在法统大义的立场说的,虽是屁话,却是无比正确的屁话!
而真正有用的、真正对天心派好的、他刚才在心里想的那些,却是没法在台面上说出来的!
天心派的弟子不像玄教弟子那样不问世事天真烂漫,可与教区之外的人相比也算得上养尊处优。像他一样的人明白“三十六宗守望相助、天心派上承东皇太一法统”这种事是要讲时机、看场合的,可对于门中那些年轻人来说……他们是真信啊!
余顺贞拜在那里,坡下他那一脉的弟子也立即齐齐拜倒一片,高声叫道:“请宗主驱逐真形教修士下山、交还剑侠,保我玉轮山平安!”
周瑞心此前知道早晚会有这种事,也做了些布置。可今晚外面那个元婴剑侠的三剑来得太突然,这余顺贞又来得太快,他往远处的人群中看去时,只瞧见自己这一脉的一些弟子似乎正在人群中努力劝说,然而等到余顺贞这些人拜倒下来,便有些年轻弟子按捺不住了,一时间群情激奋,竟然也有许多人拜了下来。
周瑞心的脸色沉了下来:“大长老,并非宗门之内有人搜捕剑侠,而是剑侠上了玉轮山,暂且将其押下罢了。你也知道我天心派有三千余年的基业,难道要任人来去么?”
“再有!”周瑞心提高声音,“剑宗也好,玄教也罢,来到玉轮山,就都是客,而不是主!我天心派用不着在任何人面前伏低做小、自降身份。倒是余长老你,见着剑侠的三剑,立即带人来逼我驱逐剑侠——山外的人强攻我派护山禁制,将山中众人视作无物,何等狂妄,那你,此时就是被这三剑吓破胆了么?”
余顺贞愣了愣,立即说:“我并非——”
“好!我知道余长老你的胆子大,不至于是被吓着了!”
周瑞心说了这话,余顺贞立即点了点头:“自然不是——”
周瑞心就冷笑一声:“那你是因为什么在今夜到此逼我交人?是想要做宗主了,还是想要做剑侠了?”
余顺贞又愣了愣:“宗主!我只是为了玉轮山安危!”
周瑞心在心里冷笑一声:“忍让妥协可保不了玉轮山的安危。如今剑宗的人就在山门禁制之外,不问缘由、未有通传,出手就发剑来攻,何其猖狂?!你们念着剑宗也是太一兄弟,可那剑侠今夜所作所为有半分兄弟情谊吗?”
这话说得余顺贞一时间难以应对,地上那些原本拜倒了的弟子,脸上也渐渐露出些激愤之色来。
见着这情景,娄何轻轻推了推苗义,低声说:“镇守,我们来玉轮山也不是为了别的。”
苗义如梦初醒,立即上前一步:“诸位天心派的道友!我是五岳真形教德……修士苗义。此番来玉轮山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六部玄教与天心派原本也同出太一一脉,是三千年前的兄弟!此番出了教区,也是为再叙同门情谊,没有别的心思!”
他还想要再说几句,但一时间也想不起别的了,索性就又往后退了两步去看楼外的天心派弟子。除去余顺贞那一脉的人,原本拜倒在地的已经慢慢起了身,但大多数人的脸上仍有些茫然无措之色。
于是周瑞心朝山外的方向看了看——之前那三剑过后直到现在约莫一刻多钟的功夫,再没有别的动静了。而玉轮山顶上那缺了一块的月晕也重新变成了完整了一轮,看起来与从前别无二致。娄何就上前一步走到周瑞心身后,低声说:“宗主,你说得对,余顺贞的确是个祸害。其实今夜天心派弟子已经被他说得人心浮动了,该尽早想办法。除恶务尽,小心夜长梦多啊。”
周瑞心没有看他,只盯着余顺贞,冷冷一笑:“对付他的办法是有的。”
稍隔了一会儿,又低叹口气:“余顺贞这人,也算是急公好义的,可惜了。不去做剑侠,偏要来我天心派做长老。”
随后他再向前走了一步,稍稍一纵,站到栏杆上。而天顶那指月玄光也分出了细细的一缕,从他头顶射下,衬得他整个人发散微光、如梦似幻,仿佛即将登仙飞升了。
“余顺贞。”周瑞心沉声说,“你的事本不该在今夜讲,因为你毕竟是天心派大长老,我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在私下里说的。但今夜你按捺不住、想要祸乱人心,我既是天心宗主,就容你不得了——你与剑侠勾结,想要暗中害我、强占玉轮山,此事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余顺贞瞪起眼睛,情不自禁地将微微佝偻的身形挺起了:“周瑞心,你说什么?!”
周瑞心叹了口气,将捂着左眼的帕子放下了。他的左眼此时肿胀起来,眼白红得仿佛要渗出血了:“我这眼睛,不就是之前你约好的剑侠行刺时所留下的伤吗?你与程师妹共谋,她在临死之前幡然悔悟,已经将你们两个的谋划全说了。”
“程师妹?”余顺贞愣了愣,又叫,“程师妹?!她死了?!”
周瑞心皱起眉、合了合眼,左眼中流下泪来:“你不必装腔作势了。当年我与程师妹一同拜入山门学艺,情同兄妹!要不是你引她入了歧途、要不是门规森严,我又怎么忍心不念兄妹之情,夺去她的性命!”
余顺贞正要开口,周瑞心已抬头喝道:“余顺贞!事到如今你所做的丑事就非要我说出口吗?!”
他环视周围弟子,吐气发声:“你们都知道你们程师叔的一些私事,这事,在宗里传来传去也说了许多年!到今天我直说了吧——就是这位本宗太上长老余顺贞,在你们程师叔十六岁时将其诱奸,诞下一女,名为程胜非!而程胜非,你们此前已经知道,也已经做了剑侠!”
“你血口喷人!!”余顺贞的身子猛然拔起,双目炯炯放光,双手上更是变成暗红一片,透出了其他的骨骼血管的阴影。他又大声辩驳了几句,也有些零星的声音高喝,然而全被淹没在众多弟子所发出的嗡嗡声里了。
周瑞心盯着他,人仍旧站在文心阁顶楼的栏杆上,而另外一个清蒙蒙、半透明的人形却自身体中凌空飘出、悬于半空,正是他出游的阴神:“天心派门下弟子听宗主令!大长老余顺贞勾结剑侠谋夺玉轮山,今日本宗主清理门户、以正刑罚!有人要帮他,就全视为宗门叛逆——三十六宗共诛之!”
那些跪在山坡下的余顺贞那一脉的弟子此时面面相觑,有的面露愤懑之色,有的惊慌茫然,挺起身子去看余顺贞,还有的已经站了起来,慢慢向一旁挪,更有两个,则走到山坡下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大长老,默然不语。
周瑞心的阴神开口:“五个数的功夫。再有不退的,杀无赦!”
余顺贞此时也闭了嘴,朝坡下扫了一眼,喝道:“都退下!好!周瑞心,你好一个周瑞心!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畜生!你要清理门户?!今天我也要替祖师爷清理门户!”
娄何眉头一皱,退至众人身后,又走开几步,到了曾剑秋三人身边。
文心阁内的人都在向外看,因为苗义站得很靠前的关系,他所带着的侍从、从原上赶来的赵序臣也都围到了他身后将他护住。
娄何到了三人身边,对看守他们的三个真形教弟子使了个眼色:“你们去把镇守护住。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我把他们三个关起来。”
三个剑侠都已被捆绑得如粽子一般,侧着身子躺在地上。真形教弟子朝他们看了看,又对娄何点点头,上前去了。
娄何立即蹲了下来,将三柄小剑和剑线透过绳索缝隙塞入他们掌中,低声说:“曾,一会儿不管有多乱,你信我就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听我号令行事,听明白了没有?”
曾剑秋向楼外看了看——此时楼外乍现一道清光,将室内映得亮如白昼、复又平息,传来余顺贞的一声痛呼。两人应该已经交上手了。
他就叹了口气:“我听说过余顺贞,这人是个好人。娄师兄,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出手帮他?要是周瑞心真要杀他呢?”
娄何看着他,因为背着光,因此面庞隐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发亮:“记得我说要灭了天心派吗?灭了天心派,才能叫天下人知道要是有人归顺六部玄教,就是如此下场。曾,我知道你不爱听什么大局大势之类的话,但现在,就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曾剑秋皱了皱眉:“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我不知道。要等李无相。刚才发出飞剑的一定不是他,但他也一定就在玉轮山上。”
曾剑秋一愣:“你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娄何微微一笑:“不知道。但咱们做剑侠的,相互信任不就是最要紧的么?在这时候,我信他——如果我知道什么时候出手最好,那他也一定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