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馅饼与钢刀

    正德十六年，三月十三，子夜。
    八千锦衣卫袍泽，三千东厂番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入西山团营驻地。统领者自然是锦衣卫的老屠夫常风。
    与常风同来的，还有户部左侍郎常破奴。他带了一千户部亲兵、民夫，押送来了两百多辆大车。
    大车上装着杨廷和的“馅饼”，白银两百万两。这是一次实打实的政治冒险、军事冒险。稍有不慎，这两百万两银子会从遣散费变成江彬叛乱的军费。
    常风高呼一声：“有旨意！十二团营正五品千户以上武官，全部帅帐前议事！”
    江彬从帅帐中走了出来：“吆喝，这不是锦衣卫的常屠夫嘛？你他娘一个进士出身，也敢在我十二团营的帅帐前耀武扬威？你不是要召集千户以上武将议事嘛？正好，我也要召集他们议事！来啊，升帐！”
    武将们最敌视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常风明明是锦衣卫出身，却让江彬愣生生归拢到文官堆儿里去了。
    常风道：“好！那你升你的帐，我宣我的旨！”
    不多时，十二团营三百多位千户以上武将聚齐。
    江彬怒吼一声：“都听了！皇上病危，文官作乱！我十二团营这些年所受皇恩浩荡，万难报答！怎能坐视文官对皇上不利，对大明社稷不利？今日我带诸位杀入京城，打入皇宫，解救皇上清君侧，剿灭文官叛乱，誓杀文官首领杨廷和！”
    一众武将齐齐高呼：“领命！”
    江彬又道：“常风，你常家三代受皇上恩宠。文官欲除你而后快。识相的，立即带着厂卫随我一同进城，勤王护驾！”
    常风冷笑一声：“好一个勤王护驾！你是进城勤王护驾还是造反？咱们心知肚明，诸位将领心知肚明！”
    说完常风转头望向那三百多名将领：“袍泽弟兄们，不要听江彬胡说八道！皇上已经痊愈！他老人家察觉了江彬叛乱的企图，特来让我宣旨，救诸位于水火。省得你们上了江彬的贼船，落得个被千刀万剐的下场！”
    一名团营指挥使高呼道：“皇上自回京以后就重症难遇，据说最近十几日已经昏迷不醒。你说他老人家痊愈了，这万难令人相信嘛！”
    一众将领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常风在朝三十多年，已经练就了睁着眼说瞎话的本领，他一脸自信从容的表情：“皇上的确已经痊愈！你们可知张三丰张真人？他昨夜现世，入宫给了皇上一颗太上老君的仙丹。皇上吃了之后立马痊愈！”
    江彬大笑：“张三丰？你咋不说玉皇大帝下凡呢？”
    常风道：“怎么，你江彬是皇上的义子，整日在皇上面前说他老人家福泽绵长，有神仙庇佑。正德十三年，你还请旨调用内帑银八万两，修了张真人庙，为张真人铸了金身。怎么如今却不信仙人下凡？不信仙人庇佑皇上？”
    江彬语塞：“这”
    常风继续高声撒谎：“诸位袍泽！你们用脚趾头想一想，若没有皇上撑腰。我厂卫区区八千人，怎敢深入十万团营驻守的西山大营？那不成了羊入虎口？朝中之人常说我常风是头老狐狸。也只有皇上病愈，我才敢狐假虎威！”
    一众团营将领皆出自豹房。相比于江彬，他们更忠于正德帝。正德帝颇懂得御人之术，这些将领虽是江彬故旧，由江彬引荐给正德帝。可正德帝这些年恩威并施，早就让他们像狗一般忠诚。
    如果正德帝病危甚至驾崩，他们会听命于江彬。现在常风说正德帝痊愈，他们不免陷入了纠结。
    到底是听皇帝的，还是听江帅爷的？
    常风见自己一席话已经唬住了一众将领，他知道是时候亮出杨廷和给他的“馅饼”和“钢刀”了。
    常风高喊一声：“常破奴何在！”
    常破奴身穿正三品官服，大步出列：“下官在。”
    常风道：“把那一百个马车上的箱子全部打开，把东西倒出来！”常破奴一挥手，户部的亲兵、差役们纷纷将马车上的木箱撬开，将里面的银子“哗啦啦”倒到了地上。
    两百万两银子铺满了马车附近的地面。
    常风笑道：“我常屠夫是锦衣卫的抄家官出身，今日却是来给团营的十万袍泽发银子的！”
    团营将领们纷纷问：“这些银子是给我们弟兄的？”
    “老侯爷莫不是在说笑吧？”
    常风道：“我没在说笑！你们且听我解释解释这银子的用处。皇上怕你们上了江彬的贼船，万劫不复。又念及你们多年来南征北战，劳苦功高，伤病满身。特下了一道恩旨！”
    将领们问：“什么恩旨？”
    常风道：“有上谕。十二团营就地解散！”
    一众将领惊讶咋舌：“什么？就地解散？”
    “皇上要卸磨杀驴？”
    常风却道：“诸位且听我将旨意宣完！团营士兵，全部返回原籍。朝廷发予安家银四十两。由户部于西山大营先付二十两。归乡后，由当地官府再发二十两。另，团营士兵归乡免十年田赋。户籍地官府拨给每人十亩官田！”
    “团营将领，全部调任地方卫所。一律官升三级任用。譬如团营的指挥使可升地方总兵或都司。譬如千户升卫所指挥使。钦此！”
    好家伙，情势紧急，常风直接将杨廷和的“馅饼”夸大了数倍。
    一众将领们面面相觑，没有冒然下跪领旨。
    江彬大喊：“你们不要听常风信口开河！你们都是带兵的，带兵的手里没了兵就是个屁。这道理难道不懂嘛？”
    常风却道：“诸位袍泽！你们拼死亡命的打仗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老婆孩子热炕头嘛？干什么要跟着他江彬铤而走险呢？”
    说完常风走到了一堆银子前，用手一指那白的银子：“江彬说我是信口开河。难道这二百万两银子也是信口开河？”
    银子是实打实摆在团营袍泽面前的。这做不了假。丘八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银子，默不作声。
    常风又道：“皇上替你们想得多周到啊。你们打了这么多年仗，也该好好享受享受了。当兵的直接发银子和官田。回家娶婆姨生娃过日子。不用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四处打仗。”
    “当官的更不用说了！诸位都知道，地方卫所军是个养老的去处，根本不打仗。你们连升三级，在地方上可以天天赏戏子，喝酒。那日子，啧啧，神仙一般！”
    “应州之战，打得小王子不敢南顾。南征又平定了宁王叛乱。如今天下太平啦！你们不赶紧趁着太平时节享受享受，反而要跟着江彬作乱，全家问斩？你们脑子进水了不成？”
    常风一番慷慨陈词，让一众将领们动了心。但还是无人表态。
    尤敬武瞥向了他在敢勇营中的一个亲兵。这亲兵颇为机敏，领会了尤敬武的意思。
    亲兵走到一堆白银面前：“袍泽弟兄们，我老实讲，我们当兵的就该忠诚于皇上。现在谁拿皇上的银子，谁就是忠诚于他老人家！呐，这银子我拿了，还有谁要跟我分这笔银子的？”
    说完亲兵拿起两枚十两制的银锞子，高举过头顶。(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