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大结局（下）

    太阳升起，向着大地砸落，一切的黑暗都会因此而落幕。
    但同时，湖水也会一并蒸发殆尽。
    绿沼镇周围的绝大多数人都在最后一击之前被吉莲尼丝转移出了十几千米开外，但绿沼镇本身却化作了一个圆形的巨大坑洞。曾经的绿沼镇、新建的绿沼镇在这里都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同样再无踪迹的，还有龙巫妖那庞然无朋的身躯。
    罗恩和他的同伴们都被甩了下来，跌落坑中，然而当他挣扎着起身时，所见的同伴却并非都安然无恙。
    一头体长不到十米的幼龙盘跚着将一个又一个人拖到罗恩面前，目光悲伤地看着这个年轻的法师。最后将一个小个子甩到自己背上，用折断的龙翼将一具沉重的全身甲拖向他。
    “烤肉……骑士？”德莱弗多的声音虚幻的像是从妖精荒野传来，他的同胞里曾经有人相信那无根无据的传说，地精也曾是那里的住客。
    现在或许是回去的时候了。
    “你就在我背上，”艾克苏瑞没有回头，他刚才已经看到了那双流血不止的双目，“我带着你。”
    游侠又张了张嘴，一米出头的身躯软了下来。
    将绝大多数人转移走已经是月精灵的极限了，被困于巫妖身上的众人，即便是刚才那个状态下的她也无余力解救。除非她愿意放弃这唯一的一次机会，让鬼婆和其他人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
    罗恩垂下眼皮，看着地上那团脏乱的金发。
    “就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他低声说道。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伴随着金铁的轰鸣，艾薇费力地战胜了身上的重量，重新站了起来，然而不过是下一秒，那已经完全耗竭了附魔和自身坚韧的甲胄便颓然砸落在地面，化作一滩废铁，“……我刚想说多了一身铠甲来着。”
    “真抱歉，看来我的附魔手艺还有待加强，”罗恩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啊，如果当初……”
    “如果你把我留在地精巢穴里，让德莱弗多大卸八块就好了，”半精灵的身上惨不忍睹，但唯独那双像是宝石一样的眸子还在熠熠生辉，“我唯一可惜的，就是得一直穿着重甲举着盾牌，没办法像西尔维娅那么轻松，啧。”
    艾薇偏了下头，她此刻的视野有一半以上都是虚的，只有一点点能够看到外界，在罗恩之后，吸血裔出现在了那里。
    不死生物也是会死的，何况是混血儿呢。
    半精灵叹息了一声，俯身捡起艾克苏瑞拖来的塔盾，重新掂在手里：“我还能感觉到那个巫妖的存在，它在哪里？我看不到它了。”
    巨大的身躯带来力量的同时也会更容易成为目标，随着其“真身”的陨灭，艾薇现在的视野是很难再捕捉到对方了。
    但所幸，在吉莲尼丝臂铠的保护下，罗恩的感官倒还算可以。
    “它……”罗恩欲止又言，同时带着半精灵向后迅速退却，“就在你的面前。”
    艾克苏瑞的眼窝里骤然升腾起两道漆黑的烟雾，声音也变成了龙巫妖那可憎的音色：“真是敏锐啊，还是早就有所察觉？”
    “一头被重点关照的幼龙，甚至被迫改信了巴哈姆特，”罗恩丢掉炼金背带，里面滚出来的只有碎裂的卷轴和药水瓶，“你其实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隐蔽。”
    “但一切还是在我的计划之中，”巫妖讥讽道，“而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亲爱的儿子，你们叫他艾克苏瑞？它从出生之前就被我影响，当我使用它的身体时，我能够发挥出和我本身一样的力量！”龙巫妖用艾克苏瑞的声音大笑了起来，一颗银龙的头颅钻破了它颈侧的血肉，用仇恨的目光盯视着已如风中残烛的这对男女。而在另一侧，则是一颗绿龙的头颅，惊恐的情绪在它眼中蔓延，但当它张口时，却一个字节也吐不出来。
    再然后，是一颗赤铜龙的脑袋，看向罗恩的目光里带着哀愁和忧伤。
    “你这是要cos龙后啊，”罗恩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那明显不是一个画风的金属龙和色彩龙头混杂在一起，竟然有一种滑稽的感觉，“听说你在祂的手下当了不短时间的奴仆……”
    “住口，凡人！”巫妖似乎对这记忆非常抵触，四颗龙头同时喝骂了起来，“既然你知道，那你就应该明白，龙后的化身之一正是五首巨龙——而我现在还少一个。”
    “我姑且也算是龙的传人，”事到如今，罗恩反倒放松了下来，毕竟双方的底牌似乎也亮得差不多了，“你不会是想要我的脑袋吧？”
    这只是句调侃，然而让罗恩始料未及的是，对方竟然阴笑了起来：“你很聪明，不过……只答对了了一部分！”
    “吾之侧席，归来！”“嘭——”
    无论是罗恩还是艾薇的大脑都在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而罗恩的脸上则在顷刻间便被自己的血肉所铺满——他的一条手臂，竟然在这个时候炸裂了开来！
    不是吉莲尼丝的那具臂铠，而是她改造过、但在刚才几乎只剩下了改造部分的那条！月精灵的技艺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失误，除非有什么异物在之前——
    那颗宝石！
    金色的宝石澎湃着霸道无匹的气息，将罗恩的手臂连同小半个身子轰成了无数碎片，一颗熟悉的金龙虚影在其中一闪而逝，朝着巫妖飞了过去。
    但那不是进攻，而是回归！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它已经被龙巫妖给腐化了！甚至那些邪教徒口中的神之侧所指，也是这条曾经信仰巴哈姆特的成年金龙！
    “你是我所见过做的最好的一个，但可惜，你还是少了一步！”五颗头颅中，火焰、冰霜、毒液和强酸四种元素的吐息在顷刻之间倾泻而出，没有给罗恩和艾薇任何反应的余地，半精灵只来得及将塔盾举在身前，如往常般将身后的法师保护在阴影之下，而罗恩则只能释放出一个不需要材料施法的奥术，勉强增幅她的身体素质。
    但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塔盾和全身甲的材质是相同的，当后者化作废铁的时候，前者就算能用，又能好到哪去呢？
    艾薇已经感觉到有酸液蚀穿了金属溅在脸上。
    护得住吗？
    半精灵愣了一下，她知道这不是她在扪心自问。但那个声音却并未因此而止歇。
    恍惚间，她似乎身处于一片迷蒙的灰雾之中，一个只被她那个诗人老爹描述过的传说生物站在她的面前，空洞的眼眶俯视着她。
    那是死神——丹尼尔杜撰出来的，用来糅进冒险故事里，讲给还是孩子的她。
    护得住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艾薇几乎可以确信那就是对面的这个存在在发问。
    但它为什么要这么问？半精灵翻了翻眼皮，深呼吸，向前跨出了一步，这是面对这种类型的攻击时最稳妥的姿势。
    那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她当然知道答案！
    就算是龙巫妖，吐息也是有终点尽头的。当那混乱的元素风暴在罗恩周围平息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向前伸手，但落下的却只有一面塔盾。
    “这可真是……”巫妖讶异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却恍若隔世，罗恩瞪大了眼睛向前寻找，却全然不见那头金色的发丝和碧绿的眸子。
    只有一头面目可憎的五头巫妖，正困惑地看着毫发无损的他。
    “这是……什么力量？”
    “义气、责任、友情、爱情……随你怎么说好了，”一个慵懒的声音骤然在这坑底响起，幸存者向那里看去，如魅魔般长着小角、皮翼和分叉尾巴的魔鬼拄着一把魔剑站在那里，看向罗恩的时候唇角带着笑意，“看起来是时候了，对吗？”
    “格莱西雅！”罗恩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吼声，如果他现在的状态还能行动的话，他一定会亲手撕了那张完美却鄙陋的脸蛋儿，“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别说得这么难听，罗恩，”炼狱的大公挑了挑眉梢，“不然怎么样，放任它坐拥全部的五个头，然后你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吗？你应该感恩我才是。”
    “来吧，向我鞠躬、行礼，献上你的灵魂，我会很乐意帮你这个忙，把它干掉的，”格莱西雅打量着巫妖，啧啧有声，“你可真丑，提亚马特已经要气死了，我可费了好大劲才说服她不要来找你。”
    “当然这是为了我自己好，你的脑袋……可不止能换五份报酬呢。”
    “公主殿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不用闹到这么僵呢？”当魔鬼大公现身的时候，此地的局势瞬间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刻的龙巫妖还无法完成它的仪式，因此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想着如何安抚住这个不请自来的魔鬼，“我现在这里要处理些事情，之后我们再把酒言欢如何？”
    “不如何，”格莱西雅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我当初卖了你一次，你却胆敢骗我，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反而是你——”
    格莱西雅走到罗恩面前，纤细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凡人，只要你一句话的事情而已，它就会给你的朋友们陪葬，很划算的买卖，不是么？”
    “你还在——”“我拒绝。”
    罗恩仅剩的手突然用一枚硬物拨开了魔鬼的手指。格莱西雅看向了他手中的那枚巨大的硬币，表情立刻变得精彩了起来。
    “原来如此……啧啧啧，巫妖，这回我可帮不了你咯。”
    “那你就滚到一边去！”银龙的头颅咆哮了起来，“不过是一件被赐福的硬币而已，他凭什么——”
    “嘭”地一声，就如同罗恩的手臂一样，一团血毫无预兆地迸裂开来，只不过这次破碎的却是头颅。
    “暴怒，不可救药。”罗恩的体内，源源不绝的灰雾从他的体表逸散而出，注入手中的硬币，一条巨大的龙族虚影在雾气中缓缓舒展着极具美感的躯体，明明是由灰色雾气组成，却显化着白金的质感。
    “悲伤，泡影虚幻。”赤铜龙的头颅露出一丝感激，在发出泡沫破裂的轻响后消失不见。罗恩一步步走近巫妖，原本占据绝对上风的它却不得不向后退去，它能够感受到对方力量的来源，但那个存在现在应该要解决其他问题才对！
    所以，现在站在这里，像是对它发起审判的，是这个人类自己！
    “不！你怎么可能掌控这样的力量！这不公平！你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凭什么？凭什么？！”
    “恐惧，源自死亡。”绿龙的头颅化作白骨，又化作烟尘消散。罗恩流淌着灰色雾气的眼眶看向金龙的头，停顿了一下：“你，还不清醒过来！”
    “还有艾克苏瑞！把它给我赶出来！”
    巫妖真的恐惧了，它骇然发现，罗恩前面的三声如果只是削弱它的力量的话，后面的两声断喝竟然让它对躯体的掌控都出现了动摇！两个意识在这具躯壳里先后苏醒，一个有着成熟的心智，满腔愤怒正待发泄，而另一个虽然刚刚醒转，却拥有这具肉体毋庸置疑的主权！
    “艾克苏瑞！你疯了吗？”电光石火之间，巫妖便做出了选择，在意识中冲着幼龙发出了强烈的感召，“是我啊！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是我的子嗣……”
    “我才不要当你的傀儡！”幼龙的怒吼直接从他的口中喷发了出来，一个被海量的黑雾包裹着的小小龙形阴影同时被排斥而出，只不过在它的身上立刻延伸出了数以百计的符文锁链，将它死死地锁在了艾克苏瑞的体内，任由幼龙如何施为都无法摆脱。
    “你想都别想！你这个逆子！”巫妖的声音在黑雾中响起，“我在你的体内埋下了多少后手，等你年纪翻一百倍之后再来和我斗吧！”
    “怎么样，要不要我出手，把它给斩了？”事到如今，格莱西雅的声音依旧充满诱惑力，“我可以向你保证，能彻底地将它抹去……”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会做成这么大个的了，”罗恩却没有搭理她，他举手在那最大的一枚硬币和巫妖的阴影之间来回比划着，最终确认了二者的关系，“原来是这么用的。”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当罗恩走来的时候，巫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而慌乱了起来，“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你不可能将我们分开的！你会同时杀了他！你——”
    “吵死了，”罗恩不等它继续聒噪，攥紧了硬币轮圆拍了上去，“亲生的，啊？！”
    这一板砖可谓是声威并至，巫妖的阴影立刻就萎靡了下去，而不远处的格莱西雅都不由得闭了下眼睛。
    “分不开，啊？！”“杀了他，啊？！”“我tm——”
    在链接艾克苏瑞和巫妖的无数锁链上，其中三道相对薄弱的在第一次板砖糊脸的时候便崩碎消散，这一下如同触发了雪崩，原本浑然一体的链接顷刻间即被摧枯拉朽，当罗恩最后一下以全身的力气灌在这一块硬币上的时候，几乎打出了一声音爆，将巫妖整个嵌入了地里！
    然而，当罗恩准备乘胜追击，给对方最后几下的时候，一把大剑却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又要干什么？”罗恩皱着眉，抬头看向格莱西雅，身后已经清醒过来的艾克苏瑞也跟着呲牙低吼，“你要给它求情？”
    “拷打凡人的最合适地方是监狱，而拷问灵魂的最合适地方是炼狱，”格莱西雅笑了笑，“你说瞧不瞧，我管着炼狱里的监狱。”
    “把它交给我吧，罗恩。你死活不同意，我总不好空着手回去吧？”
    “代价呢？”罗恩盯着格莱西雅，对方的力量此刻对他丝毫无法造成影响。
    “嗯……你有回生术卷轴一类的东西吗？”魔鬼大公想了想，“一份就行。”
    罗恩取出了最后剩下的那枚硬币，上面锈迹斑驳，却似乎和周身的灰雾浑然一体。
    格莱西雅收起魔剑，笑着拍了拍手，召唤出了那个常和罗恩等人接触的欲魔卡奥迦：“噢，这可真不错。我应该把这个献给父亲，当作弹劾那老家伙未能坚守中立的证据——但这太无趣了。”
    钱币在罗恩的手中碎成了一片云雾状的粉末，在一道紫色光环的荡漾下笼罩了整片坑底。
    “好了，你看看这笔交易怎么样？我可是亏了血本，居然答应这种事，唉……”格莱西雅一副倒霉认栽的模样，但罗恩绝对不会相信她。
    重新凝聚出以前的身体，再度睁开眼睛打量清明世界的艾薇不会相信。德莱弗多不会、吉莲尼丝也不会——每个同伴都不会相信一个魔鬼，尤其是当对方还叫格莱西雅的时候。
    但魔鬼向来不在乎这个，格莱西雅尤其不在乎。
    “我不明白，”当看到大公将巫妖囚禁，准备离开的时候，罗恩忽然开口，“你为什么总想让我对你效忠？”
    “带回家的玩具很快就会坏掉，橱窗里的却总是好的，”格莱西雅理所当然地笑了一声，“放心，我会再来找你的，下次用永生当筹码怎么样？”
    “那她可要失望了，”月精灵开口出声，却好像有两个她同时开口说话一般，“我怀疑她把我的两部分给关一起了，待会分离是个麻烦事。”
    “你那算什么麻烦？”瑟拉满坑里找她盛酒的水袋，却只能更加窝火地回来，“妈的，我都已经在和那些最著名的英雄在英灵殿里一桌喝酒了！突然就把我给拽回来！老娘都不记得那儿的酒什么滋味了！”
    “回去可以慢慢试嘛，瑟拉，”西尔维娅的脸色依旧苍白，她眼波流转地看向罗恩，“恩人，看起来您又一次拯救了我。”
    “哪有什么一次两次的，”罗恩咧着嘴，他的身体也重新回到了完全的状态，新生肉体那持续不断的瘙痒感时刻提醒着他这里一切的真实，“总而言之，欢迎回来，伙计们。”
    “欢迎回到，呃，新·新绿沼镇？”
    艾薇踢了他小腿肚子一脚：“这儿明明就一大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