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潘金莲与西门庆
第665章 潘金莲与西门庆很多事情,看起来是遥遥无期,添砖加瓦的时候,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可是当它落成之后,回头望去,却又是一步一个脚印,所有的步骤都是按计划而来。
譬如这汴梁城的内城。
自开工过了两年,它真的如期落成了。
当初设计的时候规模宏大,哪怕是方重勇,也认为很难在两年之内落成。然而,依靠着汴州发达的物流以及充沛的人力,再加上短暂的几年和平窗口期。
这座运河穿过其中的皇城,终于卡着节点如期交付。
皇城的面积,大概有六个皇宫那么大,不仅官府的衙门全都布置于此,而且太学、太庙、贡院等机构,也在皇城之内。
一座新的城池“汴梁城”,已经初具规模,屹立于汴州的运河河畔。围绕着汴梁城皇城的,是数不清的商铺与民居,大宅院落无数。
这座“巨城”,如今也就差围个外墙而已。
而当皇城竣工后,外城的修建已经提上日程,开始打地基了。不得不说,当一座极具政治意义的大城落成后,人心也开始迅速的稳定沉淀下来。
又是一年金秋时节,每年一次的科举也在紧张筹备之中,而贡院外的“科举一条街”,同样是人声鼎沸。
说书的,唱戏的,喝酒的,叫卖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方重勇把自己的大胡子剃了,穿着灰色的布袍,头上顶着个幞头,装成一个科举士子的模样,在贡院对面一个名为“状元楼”的酒楼里面喝酒。
严庄小心翼翼的坐在他对面,陪着笑脸,生怕这里有什么人闹幺蛾子。
比如说,他们要是听到有人说方清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什么的,那就比较尴尬了。
“叔父,既然您与方清有旧,何不去求官?为何侄儿还要参加科举呢?”
忽然,旁边一桌传来一个变声期的童音,提到了“某个人”。
方重勇一边假装喝酒,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那不是一回事。”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好像在哪里听过。方重勇回头望去,正好与那人目光接触。
这踏马不是从前在安西任职过的李栖筠嘛,怎么到汴州来了?
李栖筠似乎认出了方重勇,拉起他侄子就走,但是被眼疾手快的张光晟拦住了。
“既是故人,为何要躲着我呢?”
方重勇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李栖筠和自己拼桌。
李栖筠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来。
他本来只是送侄儿李华来汴州参加科举的,没想到居然跟方清碰了个面对面!
“李先生不是辞官回长安了么,怎么来汴州了?”
方重勇好奇问道,他记得李栖筠当年是跟李嗣业他们一起从安西那边过来的。但是李栖筠是文人,自然不可能跟着一起去打仗,于是就滞留长安了。
他老家就在长安。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汴州。说是送侄儿来此科举,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这种蹩脚的理由,还是太过于牵强了。
“自李宝臣入主长安以来,到今日已经两年有余了。李宝臣修仙不问政务,可是长安却是……一言难尽。”
李栖筠长叹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愿闻其详。”
方重勇微微点头道。
李栖筠继续解释道:“长安朝堂昏暗,出入皆为世家子弟。已经多年未开科举了。朝廷的官位是有限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普通人岂有机会?至于民间疾苦,不提也罢。”
关中这两年其实并没有什么动荡,至少是没有大动荡。李宝臣修仙去了,经常人在华山,根本就不在长安。
李琬是傀儡皇帝,李宝臣的三个儿子掌控着关中的兵权,李史鱼和韦坚为宰相,关陇世家的人大量担任中枢官员。要说稳定,那也真是四平八稳。
想上桌,有能力上桌的人都上桌了,那能不稳定么?
但是,民间上升的通道,已经被彻底堵死,长安朝廷甚至连科举这种门面都不愿意装点一下了。朝堂风气糜烂,卖官鬻爵比比皆是。关中百姓因为前两年分田,还不至于说揭竿而起,只是赋税繁重苦不堪言。
并且,关中的人口在不断外流到潼关以东。
如今在关中,底层唯有从军,才有出路。大量寒门子弟迁徙到汴州参加科举以求上进。
没办法,时至今日只有汴州开科举,并且是真的“凭本事”择优录用,不看出身。
绝大多数的人,根本没有选择。
和平岁月比起战乱来,确实好不少。但是,和平岁月也未必都是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也可能暮气沉沉。
关中之前只是因为死了一批权贵,空出来一部分土地资源,再加上人口急剧减少,无形中缓和了人地矛盾罢了。
没有战争,并不代表没有剥削压迫。关中那边应该改变的东西,依旧是没有任何变化。
李栖筠的侄儿李华听得一愣一愣的,他隐约猜出方重勇的身份了,吓得全身发抖。
刚刚,他还直呼其名来着。
“实不相瞒,最近本官倒是有件事头疼,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不知李先生对此有没有兴趣呢?”
方重勇微笑问道。
“不知,是什么事情呢?”
李栖筠面露疑惑之色,方清办事居然用得到他?那也真是稀奇事了。
“今夜本官在府衙设宴,你来了便知,这里不是聊大事的地方。”
方重勇依旧是不肯直说。
当然了,选择权在李栖筠自己这里,他要是不去赴宴,那就啥也没有。
既没有前程,也没有风险。
如果去了,并且把事情办成了,那么前程也就有了。
哪怕是故交,哪怕知道你有才华,不办点事情就想进官场,那些考科举的人会怎么想呢?
李栖筠其实看得很通透。
随后,方重勇便起身告辞。今天在酒楼里偷听了一下午,好像并没有人骂他这个权臣是乱臣贼子。不得不说,这科举的威力,还真是相当厉害。
恩荫(也叫门荫)里面带一个“恩”字,恩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皇恩”。
换句话说,帝王通过授予贵族推荐家族子弟出仕为官的权力,来巩固自己的统治。是天子给了他们不考试就做官的机会,这些人自然也要拥护皇权。
要不然,这个权力以后还在不在就难说了。
同样的,科举代替了恩荫,为官之人就不再感激“皇恩浩荡”了,因为老子的成绩是自己考出来的,不是你这个狗皇帝给的!
如此,便大大弱化了臣子与天子之间的利益关系。
日积月累下,变化非常明显。
“这科举啊,终究还是往前进了一步。”
走到状元楼门口的时候,方重勇忽然感慨了一句。
严庄会意,连忙接话道:“官家所言甚是,不过将来官家登基之后,这科举还是得改一改。这士子不念天子的好,那可是不行的。”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方重勇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便迈步离开了状元楼。
等他走远以后,李栖筠侄儿李华这才长出一口气,他心有余悸问道:“叔父,刚才那人是谁,感觉威严不可直视啊。”
“你喊方清,他已经听到了。”
李栖筠对侄儿眨眨眼笑道。
“啊?那我这次科举,不是,不是就……”
李华方寸大乱,深恨自己口无遮拦。
“放心,官家不是那样的人。当年他私下里谈论先帝,都是直呼其名,甚至乱起绰号。”
李栖筠摆了摆手,示意侄儿李华稍安勿躁。
等李华冷静下来后,他忽然想起刚才的事情来,于是有些担忧的问道:“叔父,那个……今晚您去开封府衙么?”
“去,是肯定要去的。只是官家找你办事,绝对不会是什么容易办的事情。”
李栖筠喃喃自语道,想起当年方清在安西时长袖善舞,指挥若定的往事,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这世道变化太快了,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
夜已深,开封府衙书房内,李栖筠坐立不安的喝酒,身边虽然只有方清、严庄、李筌等寥寥数人而已,他却感觉压力山大。
原因无他,席间谈论的事情,不该是他这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人听到的。
“诸位,关于这封信,你们怎么看?”
方重勇将手中的信纸扬了扬,环顾众人问道。
书房内,安静得针尖落地可闻。
“官家,安守忠这封信,大概只是想拉我们做靠山,现在先把他晾着便是了。”
严庄抿了一口酒,不以为意道。
“安守忠占据洛阳,这位置虽然要害,但若只是占着,却不攻打河东与关中,那么则处于多面受敌的状态。
占着还不如不占。”
李筌也开口说道,显然,从军事上说,目前占据洛阳并非什么高招。
李宝臣入主关中的时候,就留了根尾巴在洛阳,如今这根尾巴终于尾大不掉了!
李宝臣开始修仙后,关中朝廷就想让马璘代替安守忠,担任洛阳防御使,调安守忠入关中投闲置散。
可惜,后者也不是吃素的,写信给方重勇,表示他愿意“改旗易帜”,希望汴州这边可以派兵来接应。
名为接应,实为试探。
这两年来,天下处于短暂的平静之中,除了史思明与史朝义这对父子打生打死外,其他地方,都在休养生息。种田的种田,练兵的练兵。
关中那边大概也是觉得元气有所恢复,所以想架空安守忠,不让这位继续在洛阳当土皇帝了。
可是安守忠本身就跟韦坚他们不是一路人,跟李宝臣也不熟。两边相安无事还好,现在关中那边想将安守忠调离洛阳,这就触碰到安守忠的底线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老子就是不走!安守忠的底气很足,也想得很明白。
如今不仅包括安守忠,就连李归仁等人,实际上都摆脱了“叛军叛将”的名头,天下格局也早就不一样了。如今更看重所谓的“实利”,而不重虚名。
至于关中、洛阳、汴州这三方势力要怎么博弈,会不会动刀兵,不好说。
“鄙人有个不恰当的比喻,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栖筠忽然开口说道。
书房内众人都看向他,方重勇点点头道:“直言便是。”
“有一大户人家,家道中落了。
家中妇人想和离,但不想直接走,而是想带走家中一部分财货,她一个妇道人家没办法,所以只能请外面的男人帮忙。
而外人,又只是想谋这一家的家产,而不是看中这个妇人。
如今这妇人给外面的男人写信求助,愿意带着分家的财货改嫁,但不想这个男人染指她的钱。
三方所求各不相同,其间取舍,亦是大不一样。”
李栖筠娓娓道来,方重勇的面色也越来越古怪,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拼命憋住。
看起来忍得很辛苦。
可能是这个例子实在是太生动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安守忠就是这个“妇人”,但民间种种奇葩事,也是烂大街的存在,实在是不足为奇。
书房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开口接茬。
“你是觉得,我们应该把这封信送到长安去?”
方重勇看着李栖筠疑惑问道。
如果真这么做,那事情反而就好办了。其实刚刚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方重勇就有这个打算。
只不过他是考虑到,这样做了虽然很容易挑拨安守忠与关中那边的矛盾,但也容易把自己的名声搞臭。
将来,谁还会傻乎乎的投诚呢?
“非也,信是绝对不能送到长安的。送去的话,无异于将来自绝于天下人。”
李栖筠摆摆手道。
他看到方重勇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于是接着说道:
“兵法有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如今关中与洛阳之间还未乱,故而要亲而离之,使两边离心离德,势成水火。
将来乱了,官家再趁乱取之,尽收渔翁之利。”
“不错,那么具体如何操作?”
方重勇沉声问道。他一听这满肚子坏水的招数,就知道可以操作。
不过好牌还需高手打,道理是一回事,实际运作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一点小瑕疵而破坏大局的事情比比皆是。
“官家将此事交给鄙人运作,定要让关中朝廷与安守忠打起来不可。
鄙人先去一趟洛阳,暗地里许以安守忠高官厚禄,然后汴州这边再送去财帛以安其心,并承诺其独立管辖洛阳。
若是安守忠接受了财帛,下一步鄙人再鼓噪其截留漕运,教唆安守忠将运往关中的货物吞没自用。
此后,安守忠必定感觉腰杆硬了,与关中朝廷的关系只会恶劣不会改善。那时候,便要看两边会不会打起来,以及关中那边可以忍多久了。
打不起来,我们便继续加码离间,总有动手的一天。
只要双方打起来,那便有好戏可以看,到时候官家可以左右逢源,谁弱我们帮谁。”
李栖筠侃侃而谈道。
这一招,很有可操作性。送点不能吃不能穿的金银铜钱,只当是寄存在安守忠那边了。这种丘八,得了财帛以后必定会忘乎所以,用这些钱招兵买马,让自己腰杆更粗!
关中想调他的官职,门都没有,打起来是大概率事件。
严庄等人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一个老硬币,好踏马阴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