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曲 处分

    「沅星，你赶快打开电视收看『真情时刻』，现在才播到一半还来得及！」
    听着电话那头的林语霈又急又嚷，我兴致缺缺，「哎哟，已经九点多，我躺在床上了吔，再怎么好看总会重播，那时再看好了。」
    「我管你是躺尸还是中风，反正你现在赶快去看啦。有爆点的，你不看会后悔。」
    「难道是你上节目？」我忍不住笑了。
    「别说五四三，快点，趁现在广告。」
    别了林语霈的大惊小怪，我起身来到客厅收看节目，老爸见我起床，没多问什么，只是对我转台了他一向在看的政论节目有些无奈。我听话转到了『真情时刻』，广告还没播毕，老爸也趁机问了。我将林语霈的唯恐天下不乱简单对老爸解释。节目终于开始，原来来宾不是别人，而是魔方四，难怪林语霈小题大作，她显然以为我和魔方四几百年没见到面似的，要我在电视节目与他们重逢。
    王如娟似乎没找到合适的主持人选，如今只由林硕民顶着上，这并不会难倒得过主持人奖的林硕民，说话依然生动有趣，起码收视率没有因此掉了下来。不过当林硕民开口访问时，我就知道林语霈为什么大惊小怪了。
    『我们继续上一节的话题。刚刚魏旭齐提到前阵子的緋闻，广告期间，製作人对我表示民眾的来电多了许多，看来大家都很关心啊。』林硕民对着镜头笑嘻嘻。
    我暗暗吃惊，心中却在想，天啊，你们别选在这时候自毁前程，给我把嘴巴闭紧一点。老爸也听见了，放下一早已经翻烂的报纸，难得对除了政论与新闻的节目关注。
    『魔方四的宣传刚过，尤其主打歌在网路的下载更是数以万次，很多歌迷对这首歌都朗朗上口。不过在魔方四再次改版的专辑上，里头增添了一些歌曲创作的心境，我听说这首歌背后有个故事？』
    魏旭齐开口了：『是，这首歌是我写给我们的经纪人，是我和她相识的一些回忆。我知道很多歌迷对这件緋闻不满，甚至版上发言有些激动，但我必须说实在，魔方四能有今天的成绩，是她努力为我们争取来的。不管大家是如何以自己想法揣测这件緋闻，不过这是事实，所有了解她，知道她如何为自己的艺人努力的人，相信都会支持我们的这段感情。』
    『不过你们之前并不回应这件緋闻不是吗？』
    『不回应是因为有考量、有顾及，但不表示我否认这段感情。我，很不容易才让她化解心防与我在一起，我想和她继续走下去，想陪她渡过这段难熬的时期。我相信喜欢魔方四的歌迷，一定会体谅我想维护她的心意，我们对于感情和其他人一样，对未来抱着很大的期许和兴奋。她只是恰好是魔方四的经纪人，但拋开身分之后，她有什么错？不是想闹得人尽皆知，但我不想让她独自面对这么多人指责，今天有团员的支持，让我更加勇敢争取自己对恋爱的权利。』
    魏旭齐的话很认真，我不禁红了眼眶，只是当下职业病又犯，让我无法了解方慧京怎会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任由魔方四上节目自爆，她到底知不知道魔方四在干什么？疑问太多，让我已经没法继续听着魔方四回答的问题，我必须要知道方慧京到底在做什么，她有没有想过公开会对魔方四造成什么影响。
    「勇于跳出来和你一起承担，看来这孩子还不错，你什么时候请阿齐来家里吃顿饭？」老爸微微笑了。
    久违的我终于回到星龙，许久不见的同事对我的突然出现有些惊讶，我没空一一打招呼，直接进了经理室。
    「京姐，你有看昨晚的『真情时刻』吗？」二话不说，我劈头就问。
    「何必看，我当时就在现场。」方慧京对我的贸然闯入毫不在意，微笑表示。
    我更惊讶了，「你怎能让魔方四做出这么失策的事，我听说公司要替魔方四办演唱会了，如果歌迷反弹不买帐怎么办？你为什么不阻止阿齐胡说八道呢？」
    「阿齐在节目上真心表达对你的感情，这怎么会是胡说八道……」方慧京对我的话似乎感到好笑。
    我急忙打断：「是，我用错形容词了，但你知道我的意思。这个时候怎能让魔方四为了这点小事把好不容易平息一些的緋闻再度拿到檯面上说，就算我们不顾虑歌迷的想法，但也要为了魔方四的前途打算啊。而且公司知道魔方四上节目公开，不是越闹越大吗？」
    「那我请问你，你想我怎么做？」
    我顿时语塞，这件緋闻爆发开始，其实我根本没想怎么做，只是希望……平息。
    「我做经纪人也有很长的时间，所以我也和你一样，面对这种麻烦，就是想尽办法压下来，我也知道如果你今天仍在岗位上，一定还是这么做。但我默许是有原因的，也做过最坏的评估，我希望你能安下心来相信我，我只是在努力处理你们的事。」
    「京姐，我当然相信你，可是……」现在的我无法平抚自己的焦虑。
    「好，那我再问你，你觉得自己真的这么天理不容，不能让歌迷知道你的存在吗？」
    「如果真心想和一个人在一起也是错，那我真不知道对错有什么分别了，我们又不是什么法律不容的身分。」我落寞说着。
    「那就是了，既然如此，阿齐上节目说了这番话，你又何必担心。何况我也从副总那里听说了你是如何解决小任的感情事件，当初你处心积虑想帮他们公开，最大原因不正是你为了玫兰的处境着想吗？当年我没用心替小任处理这件事，今天就当是谢谢你替我善后。」
    「我只是没想到，京姐肯为我做这么多，谢谢……」我有些感激。
    方慧京连忙插嘴：「欸，别这么早谢我，我有私心的。我做经纪人这么久了，和你交手的这两年，我胸口可积了不少怨气呢！怎么说我也是王牌经纪人，结果大家反而比较肯定你的能力，这口气我可吞不下。刚好我们前后遇到相似的危机，我倒想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能力，看是你的手段高，还是我的本领强。」
    「京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跟我争这些有的没的，公司里哪个人不知道你的能力最好啊。」
    「没办法，谁让当时副总在我面前把你捧得这么好，我这个人很记恨的。」方慧京笑了几声，一副胸有成竹，「不过我也知道，这起跑点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跟小任的事一比，我的难度比较高喔。不争馒头争口气，没道理我这资深经纪人会输给你这个菜鸟吧，所以就当我让你几步。」
    我安心笑了，儘管我真心相信方慧京说的是玩笑话，但向来心高气傲的她从不服人这也是真，所以我也相信，她是真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多年经纪人的歷练可不是干假的。
    「那京姐可不能丢了经理的招牌，如果我还是不能回来，即使歌迷已经欣然接受我和阿齐在一起，但一样算你输。」我故意激她。
    「呵，给你几分顏色，你还真敢开染房了。」
    和大家不一样，空间的我走在闹区，只有零星的路人悠哉散步，不少店家瀰漫着慵懒的气氛，而我的出现打乱了他们悠间的步调，我，赶紧离去。无法脱去职业的惯性，我又走进了唱片行，魔方四的专辑醒目地、高调地放在排行榜的第一位，改版的封面已经脱去华丽，没了兰雅的赠品也意味着晚起的鸟儿没虫吃，但专辑依旧很厚。
    我拿起看了，专辑背后附着是一本音乐小札，这应当就是节目上林硕民提起的魔方四创作的心境故事。我只拥有第一版专辑，为了想知道里头到底纪录了什么，我掏钱买了，顺当增加售量。
    店员很快结帐，从柜檯下拿了一卷海报连同专辑交给我，「你真幸运，这是魔方四最后一张海报了，买晚了我们也没有了。」
    「很多客人都反应要海报吗？」
    「改版之后反应比较多，因为跟专辑初版封面不一样，魔方四那张照片拍得很漂亮，所以许多客人都指明想要魔方四初版的海报，我们已经追加好几次，之前连门口张贴的海报都被客人偷偷撕走。今天还接到不少电话询问，不过因为不是预购，海报只能现买现送，不好帮客人预留，中午已经送了几张出去，小姐拿的是最后一张了。」
    「既然这样，这张海报就留给下一个购买专辑的客人吧。」我将海报放回柜檯。
    「你不想拿吗？」
    「我有了。」魔方四那四个人的脸我都快看腻了，拿这张海报就算想用来避邪也没用啊，「对了，如果客人反应热络，你们怎么没有再跟唱片公司追加？」
    店员搔搔头，「我不知道老闆还有没有追加吔。」
    我点点头，离去后边走边撕开专辑的封膜，随手翻了翻那本小札。没有意外，这本小札等于是一本迷你的写真书，每首歌词后都纪录着创作者的心情，因为照片不少，我相信歌迷会悉心保留这本小札，就如同当年追星的我一样，所有有关萧菲的东西，我都想收集。
    待看到那首『黑夜的雏菊』，我的眼又热了。虽然文案以手写纪录，但行内的我们都知道，这绝不会是歌手自己的笔跡，因为绝大多数的歌手字跡都不能看，他们写得最好看的字就是签自己的名字。但这是如假包换魏旭齐本人的字跡，我认得出。在文案里，他称呼我为黑夜的星，呼应着我的名字，内容当然不会煽情，却足以让我懂他的心。
    但我悸动的不是文案，而是照片。在黑甸甸的背景，只有魏旭齐在台上唱歌，明显醒目，但真正发亮的是在台下只有背影的女人，当然不是我的背影。不错，他是在重现那晚的回忆，只有我们独享的回忆，而他现在想和歌迷分享，想让人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
    再版的专辑企划我没有机会参与，这应当是方慧京与华容着手处理我们的事情的第一步吧。手机的铃声中断了我品味魏旭齐的心情故事，来电的是李心妍，她带着拘谨而又怯然的声音努力想将话说得平淡，寥寥说着主持节目的琐事，似乎想让我知道，她正努力回到当初。
    「出外景最重要的就是注意安全，以后这些事你可以放胆对元哥说，我相信他很高兴知道你这么用心工作。」
    「打给你之前，我已经先跟他说了。沅星姐，如果你回来星龙，我……你……你还肯当我的经纪人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思索该怎么回答，她又开口：「我做了这么过份的事，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怪你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已经改……」
    「如果我能回去星龙，而京姐重新将你交给我，我会做好我经纪人的本分，当然，我也希望你这么做。我不会想将自己表现得有多无私宽容，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事发生了，的确需要时间冲淡，我跟你都要跨越过去。等一切云淡风清，我想，我还是会乐意当你的朋友。」
    「我知道了，谢谢你。」
    掛了电话，我轻叹一声，其实事隔这么久，我已不清楚到底还有没有生她的气。这段日子，我的确有思索给她给自己一个重新修补友情裂痕的机会，毕竟回想当初，李心妍选择对我坦白，也是她真心感到后悔的表现。她大可不必说，有心隐瞒绝不会让大家发现端倪，我也绝不会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是她，而她竟然肯说，我有理由相信她真心愿意接受眾人的不谅解，愿意用任何一切方式弥补错误。
    李心妍毕竟不是个善于心计的女孩，我一直都相信这一点，她只是因为面对感情，理智的一端崩塌而犯下错误。我想，我愿意选择原谅。
    魔方四復出之后的第三张专辑，达到了他们进入演艺圈最好的高峰期，当然这只是目前最好的制高点，谁都不能预测魔方四往后是衰退还是能创造另一个高峰。不过星龙很快做出决定，要在魔方四此刻巔峰之时锦上添花，努力将他们的人气往真正的天团迈进，保持不坠。就在第一波宣传的买气出乎预料的热络时，演唱会的筹备终于推进。
    魔方四终于要往梦想前进，要实现举办万人舞台的目标，而我却像与魔方四一同搭乘那班通往梦想终点的列车时，中途下站了，狼狈且无力。
    「沅星，魔方四有今天这个成就，是你一手打造出来，但他们的危机也是你引发。慧京很努力替你降低伤害，总算能在歌迷反弹这件緋闻的同时迅速压下，但我一点都没忘记你的功劳。」
    「不过魔方四终于要举办万人演唱会，这是公司现今最重视的大事，我们也很庆幸能及时签下舞台的档期，一切都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我想你不会愿意这时候见他们功亏一簣。这件緋闻，我不能不对你做出惩处，太多原则我必须保持，星龙任何一个人才能有明确的规范去走，这也是我自事件爆发后所承受的压力。你是个人才，对工作始终抱着热情，我根本不想放你走，但你的存在多少会降低其他人对这件事的警惕，或者仿效，我只能公事公办，不能让星龙开此先例。往后你工作上需要推荐，我非常乐意帮忙。」
    睽违许久的老周，终于在事件爆发后的某一天，亲自在公司对我下了处分。我只能暗自苦笑，方慧京与我一争高下的约定，她还是输了……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哭泣的衝动，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当晚我回到家中，和老爸在餐桌上间话家常，轻松表示自己想另谋出路，老爸微微惊讶，「星龙已经决定处分了？」
    「星龙一向以富有纪律着称，所以才能成为艺人非常信赖的大经纪公司，他们拖到这时候才对我下处分，肯定也非常难为。这段时间我煎熬这么久，今天才总算松口气，我也庆幸自己这时候才走，而不是毫无作为地离开，魔方四就快完成梦想，到了那一天，我的梦想他们也会帮我实现。反正这段日子我已有心理准备，前前后后也找了不少工作，我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投入新的环境。」
    「慢慢找没关係，家里不缺你赚钱，想重拾书本也可以，主要找到一个你喜欢的工作才重要。」老爸没再多说什么，可能是怕崩解我努力偽装的笑容。
    这一晚特别的安静，连惯例打电话来与我爱情热线的魏旭齐也无声无息，他们应当已经知道，只是贴心的不想这时候再给我多馀的黯伤。我带着空虚入睡，但再度对未来的迷茫反而让我辗转难眠。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死党就躺在这张床对未来述说着远景，那时年纪轻，对未来不是迷茫而是期待，而我怀抱着对偶像的热情，不知不觉就走入这个圈子，现在，我该怀抱什么。
    凌晨一点多，魏旭齐终于打来，想是憋不住，电话那头的他沉默许久，与我的呼吸声规律交替，总算开口，「我……很怕自己多事的这一通电话，会让你更加难过，所以想着你，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睡意。我想听你哭，不是逼你软弱，只是不愿意在你难过的时候，自己不能及时作为第一个安慰你的人……」
    这么傻的想法，竟然让他一晚上都还没睡。但就是这么傻，这么温暖的嗓音，让我的眼泪瞬间溃堤，也终于觉得，今晚可以好好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