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仙女棒

    看到了绚烂盛大的彩云烟花后，虞萌准备的烟火没那么吸引人，更何况烟花这玩意儿别人放的才好看，自己点燃得小心别被炸到，跑一段距离再回头，又赶不上刚冒火花的漂亮。
    小型观赏性的烟火基本上一分钟就结束表演，橘红色火花换了几个区别不大的喷放造型，随着燃料的消耗，火花喷泉次第暗淡下去，烧黑的喷放口冒出刺鼻的浓烟。
    “回去吧。”虞萌一只手插兜，下巴缩进毛绒绒的围脖里，他随手将线香朝地上一扔，一脚踩灭灰色的燃物，脚尖用力地碾了几圈。
    枯萎的草叶噼啪轻响，纤细的白烟从他鞋沿钻出，飘飘悠悠地升起，在风里扯成不断扭曲的连绵蛇线。
    “垃圾……”
    “管家会来收。”
    杜莫忘抓起一把仙女棒：“这个还没放呢，半天点不燃，是不是坏掉了？”
    虞萌瞥了眼：“冷烟火燃点比较高，线香很难点燃，丢掉吧。”
    “那多浪费呀。”杜莫忘拿出打火机，摁下开关，火苗刚冒出头来就被风卷灭，她又试一次，偏移的外焰灼到她手指，烧得她一颤，险些把火机扔出去。
    听到杜莫忘的抽气声，虞萌一个跨步过来，抓住她的手腕，翻来覆去地检查，杜莫忘安慰道：“没事，没伤，哪有那么娇弱。”
    “对不起，我该准备防风打火机的。”虞萌说，“我不抽烟，不太了解这方面。”
    “没关系呀，你今天带我来放烟花我就很开心了。咱们把仙女棒带回去吧，可以到院子里放，那里风会小一些吧。”
    “算了吧，带下山很麻烦，值不了几个钱，我打电话叫人再送新的来。”虞萌皱眉看向杜莫忘手里烧黑的冷烟火，灰白的浆料涂层散发着廉价的气味，他后槽牙咬紧，听到自己脑腔里回荡骨骼摩擦的咯吱尖叫。
    “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杜莫忘珍惜地把仙女棒塞进口袋里，黑色羽绒服擦出灰扑扑的痕迹，“走吧。”
    虞萌的桎梏从手腕滑下，他握住杜莫忘的手，将女孩小一圈的手掌包在手心，轻轻捏了捏，应和了声。
    “小萌，你手套好冷。”杜莫忘被皮手套冰了个激灵，她挣扎了下，没成功。
    虞萌停住脚步，脱下自己另外一只手套，给杜莫忘戴上，手套口里散发出虞萌肌肤的幽香，加绒的内衬温度正好，柔软地贴合杜莫忘的手部线条。
    指尖的位置空出一截，杜莫忘捏了捏空出来的部位，她之前没发现虞萌的手比她大这么多，从外表看纤细修长，比例优雅，骨节精致柔和，不太像男性的手。
    “小萌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生呢。”杜莫忘嘟囔一句。
    虞萌攥紧她的手，力气大得发痛，杜莫忘偏头看他，虞萌嘴角绷成一条樱色的硬线，下颚线条僵直，拐角处棱角分明。
    “如果我是男生，比起白子渊，你肯定会来追我吧？”虞萌半开玩笑的口吻，“当我的女朋友绝对比当白子渊的要威风，我可是全学校最好看的人呢，对女朋友也好得不得了，绝对是耙耳朵。”
    杜莫忘摇头：“我没有在追白子渊。”
    “……我的重点是这个吗？”虞萌泄气，苦笑着看向她，“你是不是木头？还是故意装作不清楚的样子来气我？”
    杜莫忘跟随虞萌的步伐：“你本来就是男生啊，而且现在我们和男女朋友差别不大吧？”
    “小萌，”杜莫忘认真地凝望他，“你喜欢我吗？”
    虞萌第一反应是咬住嘴唇，他没料到杜莫忘如此直截了当，她这个人是不屑于和人拉扯的，完全不擅长心照不宣的你来我往。
    他分明洞晓她的性格，却还是被这个问题砸了个眼冒金星。
    “我……”虞萌终于开口。
    他们走到山脚，林子边站着个高大的人影，面前燃烧着一堆纸盒子，火势凶猛，张牙舞爪的火焰散发出耀眼的橘红色光芒，将枯瘦的树枝都映得发红发亮。
    杂糅成奇诡形状的影子们在林间摇曳，跳着不知名的远古舞蹈，那个男人的身影被火光拉长，高耸入云，如同北欧神话里移山填海的泰坦巨人。
    “好巧，”那个人转过脸来，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露出的侧脸在橙红火光里熠熠生辉，海蓝色的瞳如展览台上的珍世宝石般亮得惊人，闪耀着某种慑人心魄的光辉，“你们放完烟花了？”
    “颜琛？我以为你走了。”杜莫忘惊讶，她很快笑起来，“你们去哪里玩了？”
    她朝颜琛走过去，没注意到虞萌不知何时松开了牵她的手。
    “和你们一样，放放烟花，我带过来几盒改良过的彩云烟花，讨个好彩头。”颜琛不以为意地耸肩，“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没和你说。”
    “那个彩色的云是你放的？和我之前看的不一样，原来是你改装过，你这么厉害？！”杜莫忘两只眼睛眨呀眨，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深藏不露啊，那个烟花还有吗？我没有看够！”
    “下次吧，”颜琛老神在在，“材料很简单，就是我时间上不好安排，最近比较忙。”
    “你可以把加进去的东西告诉我吗？或者你有时间做好了，卖给我几盒？”杜莫忘知道自己的要求不礼貌，涩然地摸摸鼻尖，“我想拿回去放给先生看。”
    颜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林间小道里传来一声冷笑，虞萌环抱双臂，满脸嘲讽地从暗处慢悠悠地走出来。
    “虞同学，”颜琛叹息，“看到你真高兴，你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是觉得自己能比某人更胜一筹吗？”
    “不呢，我一般时候都比较有自知之明，”虞萌淡淡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看是有些人自视甚高，结果人家根本不care呢。”
    “彼此彼此，”颜琛宽容一笑，用劝晚辈的语气，“至少在那家伙不在的情况下，小鸟看到我之后，会主动飞过来呀。”
    “很正常吧，毕竟看到新鲜东西了总想去碰碰，这是小鸟的天性，可是飞翔的鸟儿总有归巢的那刻。”虞萌歪着脑袋，梳理整齐的刘海斜斜地悬在额前，像尊艳丽的瓷骨洋娃娃。
    “哦，”颜琛轻言细语，“连自己的定位都找不到的家伙，也能成为小鸟的港湾吗？”
    “说得你好像爱惨了她一样，校长，不，你还是我们下学期艺术评鉴课的讲师，”虞萌皮笑肉不笑，“颜老师，不管怎么看，现在身份尴尬的那个人是你吧？”
    “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杜莫忘汗颜，“抱歉，是因为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吗？”
    颜琛气笑了，大掌覆盖到杜莫忘头顶，用力把她头发揉乱，杜莫忘顶着一头凌乱的鸡窝不明所以地抬头仰视他。
    “唉，没事，不关你的事，”颜琛无可奈何，“只是一点小口角，我的错我的错，明明早就过了和小孩一般见识到年纪了。喝了点酒有些上头，可能觉得很有趣吧，没吓到你吧？”
    杜莫忘摆头，他们两人打嘴仗还没有以前孤儿院的孩子们闹得凶，那时候经常有人为了一块发霉的剩馒头大打出手，有次一个小孩的耳朵被咬断了半截，鲜血流了一地，还是她去清理的地板。
    虞萌冷哼一声：“装什么大度啊，花花公子扮情圣，她可不是你之前那些随意玩耍，腻了就丢掉的女伴。”
    杜莫忘紧急给虞萌使眼色，天太黑，也不知道虞萌有没有看到。
    颜琛没理他，问杜莫忘：“你口袋里是什么？铁丝露在外面，不怕划伤手吗？”
    “仙女棒。”杜莫忘掏出来，“点不燃。”
    “这个的确很难点燃，刚好，在火堆里温度高一点，给我吧，我帮你。”
    杜莫忘递过去，颜琛抽出一根送进火堆里，停了叁秒，滋滋如星星裂开的火花亮起。
    “有了第一根点燃的，后面的就好办了。”颜琛说，“来，接着。”
    话音刚落，火堆里突然飙起一道胶皮水管开启时的闷响，燃烧纸盒堆成的小山轰然倒塌，冒着火花的烟火猝不及防地从火里旋了出来，漏网之鱼像只旋转的陀螺，范围极广，几乎就在脚边燃放，隔着衣服都有火星子落到皮肤上的烧灼感。
    杜莫忘惊叫，往旁边跳开躲避喷射的烟花，慌乱间一头撞进颜琛的怀里。颜琛一把抱住她，揽着她的腰原地转了个圈，用身体挡住射过来的火星，他拉开冲锋衣，用外套把她裹起来，宽阔的肩膀将她严实地保护，有力的臂膀把她牢牢地锁在温暖安全的怀抱里。
    杜莫忘的脸深深埋进他柔软饱满的胸脯里，羊绒衫下结实鼓胀的肌肉紧贴她的脸，鼻尖全是他身上炽热的薄荷香。
    “别怕，不会受伤的。”男人沉着的声音从浑厚的胸腔里透出来，如同大提琴演奏时振动的共鸣箱，震得她脸发麻。
    她从颜琛的衣服间隙里拱出点脑袋，高高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瞅他，颜琛低头对上她探究的视线，痞气地挑起一边的浓眉，薄唇弯出一个戏谑的弧度，笑着把外套往上提起，跟包装西瓜似的，将她的脑袋又严密地裹起来。
    “颜琛！”杜莫忘羞恼地捶他的胸膛，颜琛长臂一收，把人按在怀里，双臂收紧，杜莫忘像蚕蛹般无法动弹。
    玩闹间隙颜琛抬起视线，怀里的人不死心地挣扎，带动他的身形也跟着轻微摇晃，晃动的视野里，他微笑着和虞萌对视，完美的“少女”默不作声地站在昏暗的树影之下，婆娑的碎影诡秘重重，浓郁的暗影笼罩他高挑纤长的身体，只留一对凶兽般浅棕色的瞳孔，沉默而怨毒地怒视他。
    如果目光能化作实质，颜琛定穿心一箭。
    可他毫不畏惧，只是轻轻地、畅快地无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