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第五十九步
顶级富豪即便是生病,也是享有尖端与优质的医疗服务。付荣住的康复病房不是钟月印象中死气沉沉的八人牢房,而是一间有着基本且必不可少的医疗设备的酒店套房。
她觉得自己像是出来度假的。
她陪床睡了两天,付荣便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她有些担心他会像之前那样,出现如医生所说的谵妄。
只是下一刻,她抛去忧虑,靠在他的病床旁,半伏下身子,亲切地问道。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我叫医生过来吗?”
男病人半睁着眼睛,动了动嘴唇。
为了听清隔着氧气罩下的声音,钟月把氧气罩摘下来,听见他气若游丝地说道。
“狄娜,找狄娜……”
她的心陡然一沉,颇为尴尬地站起身,转而出去联系杨秘书。
狄娜很快就来了。
钟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到被病人需要的女人正从门口径直走进病房里去。
直到推拉门被关上,钟月的目光才迟迟落到手中的针线上。
她心不在焉地穿着针线,可是等到织满四五行,才发觉漏了好几针。
因此,她不得不退针拆线,由头织起,而这样错误的动作,她犯了不止两三遍。
半个小时不到,狄娜走了。
钟月果断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门口,结果又犹豫起来。
她觉得冒然进去,唐突的行为不仅会打扰病人休息,还像是一种对他不信任的表现。
她有什么不放心他的呢?
就算他作出什么有失道德的事情,那与她有何干呢?
他向来不就是一个我行我素的混蛋吗?
她的考虑都是多余的。
钟月的胆子一下就大了。
她悄悄推开一半的门,往里头看了看。
室内很安静,心电仪显示平稳,付荣应是睡过去了。
她咬了咬嘴皮子,关上房门。
因为受了重伤,付荣多数是在病床上休息,睁着一双活力全无的眼睛,不是盯着天花板,就是看着窗外的天空。
钟月听说从鬼门关走过的人,不免在获得新生之后,会有一番截然不同的心境,可他只是日复一日的消沉。
碍于他本有心理疾病,钟月问了医生的意见,说是部分人群受重大事故后产生的心理阴影。
她暗自放心下来,因为使他消沉的直接原因并不在于自己。
这就意味着他依旧被蒙在鼓里,而她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只是有天,在帮付荣擦洗身子的时候,钟月发觉他的皮肤松了一些,肌肉软了一些,身上的脂肪似乎都流失不见了。让她最诧异的是他的面部轮廓过于削尖,看似只剩一张皮裹着骨头。
他在昏迷的头两天只能是摄入营养剂,之后便是正常饮食,虽然他的胃口比以前小了许多。
这事儿说来也奇怪,病患本是术后12小时便会苏醒,可他硬是睡了两天,好像就打算从此一睡不醒了。
她把毛巾扔进水盆里,认真地检查他的身体,最终只能狠下心承认,他确实是瘦得有些病态。
“您最近挑食得厉害,是不爱吃医院的饭吗?”
钟月随处一摸,都能清楚地摸到皮下骨头的形状。
她见付荣不肯说话,于是从自己的裤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他的手上,说道。
“是个女儿。”
她觑着眼睛看着他,眼中带了一丁点儿期许。
可是她看了许久,他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继而垂下眼睑,一副失落的样子。
下一刻,他哽咽地说道。
“我想回家。”
“您伤得很重,要不多呆几天吧?”
付荣捏着B超照片,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似乎对外界的声音毫不在乎。
无奈之下,钟月只好收拾行李。
付荣没有因为受伤而推卸家庭义务。
他做事慢了许多,但不妨碍完成。
可是洗澡洗头的事儿,他就不能独自完成了,偏偏要让钟月来执行。
当然,如果钟月愿意帮点小忙,像是熨衣服,他也大方地让她去做。
只是见她上手麻利,快要熨完所有的衣服时,他就会让她停手,自己又慢慢悠悠地接着干。
她看他这幅颇为可爱的样子,就打算今天把礼物送出去。
“我给您的毛衣治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付荣立即放下熨斗,眼睛定定地看着钟月。
“只是我把它藏起来了,您要不自己找找?”
谁知,付荣直直地走到左边的衣柜,从最上面的柜子里找到礼物。
钟月见此举,不由诧异地问道。
“您咋知道我放那儿的?”
“你的智商没有多高。”
付荣在试穿毛衣的时候,无意间让钟月看到他身上长着粉色肉芽的伤痕,不禁使她想起未拆线之前,一道道未拆线的大小伤口似是一条百足蜈蚣,紧紧地附在他的皮肤上。
其实,钟月问过杨秘书关于车祸的详情,说是有人恶意为之,因为肇事车辆在经过第一次撞击之后,还加大马力,短距离地反复装撞了三四次。至于付荣为什么没有当场死亡,恰好是当时的他坐在后座,身边还有一个保镖不幸成了肉盾,以此产生了缓冲。所以同行的一车人里,其中一死三伤。
“好看吗?”
钟月回过神来,围着付荣转了两圈,频频赞赏似地点头,答道。
“好看,真好看。我真有品味。”
“女儿的呢?也给女儿织一件。”
付荣的这一句天真的话,突然把钟月的心给揪住了。
她望着他,想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让自己的为难的。
“等我有空再说吧。”
“其实,像我这样的脑子有问题的人,都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你们。”
付荣自嘲地苦笑一声,随即咽了咽口水,像是在忍住不要大哭。
钟月就是这样的奇怪,当付荣谈及孩子的事情,她像是一个局外人,而当他因为孩子而暗自神伤,她反而会主动安慰他。
“您不要这样说。您首先要学会照顾自己,才能照顾好别人。”
“我答应过你,我会改掉那些坏毛病。我没有骗你。我不仅约了心理医生,我还会按时吃药。”
钟月听了,由衷地为付荣感到高兴。
她没有想过这番话的真伪性,因为不管真假,在当下这个时刻,他眼里确确实实地燃起对新生的追求。这种生机勃勃的力量任谁看了都深有感触。
落地镜前,付荣半跪在钟月的跟前,温柔地抚摸她的隆起的孕肚,细细感受一个女性独有的磅礴且韧毅的生命力。他忽而仰起头,笑道。
“我希望女儿和你姓。”
“和我姓?为什么?”
“岳父、岳母和小舅子过早地离开你。我希望她可以成为你独一无二的家人。”
钟月看着付荣笑容里的真挚,一时竟不忍摧毁他的幻想。
没有性爱的维持,一段两性的关系也能够十分和睦。
他们的日常活动极为简单,一个人写信,一个人看书,互不打扰。
有的时候,付荣会配合钟月坐在院子里,说一说蔬菜和植物的生长情况,聊一聊明天和后天的一次三餐;有的时候,他看着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单衣,提着水壶在草坪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起感受生活的真切实义与细水长流;有的时候,他会亲自布置小孩的房间,将有害于儿童的物件、设施、设备均采用有效的防护措施;有的时候,他们一起下厨。她亲自烧菜做饭,他则在一旁端盘递碗。看着桌上的烧鸡和白灼虾,她说,家乡每逢过大节才能吃上这两道菜。所以,她以此庆祝两人获得崭新的人生。可是,他却暗自把这种隆重的家宴看作是一场简单的婚宴。虽然双方的父母都不在场。
“我没有家人。”
付荣忽然说出这一句话,钟月没有明白,但也顺着他的意思回答。
“我也没有。”
“这样可行吗?”
“没有什么不行的。”
“只有你和我?”
“只有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