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成全

    天后望了一眼凤息，又看看伏羲帝君，似乎想说什么。
    倒是伏羲帝君先开了口，“时日无多，便想多陪她一会，青鸾不要怪罪。”
    太上老君听的甚是震惊，伏羲帝君这是何意，喜欢帝姬吗？
    天后微点了点头，又执了凤息的手，她的眼睛红红的，分明是方才在天帝面前哭过了，此刻见了女儿却强笑道，“今日带你去看看你八姐的胎果，等他出生了，也要叫你姨母，我们凤息也是长辈了。”
    凤息假装没看见母后异样的神色，挽着天后的手笑道，“也好，等我回去把阿狸和幻月带来，他们也甚是爱热闹。”
    伏羲看着凤息离去，心中顿觉有如骨肉剥离之痛，忍不住喊了一声，“凤息！”
    太上老君便见帝姬的身子一震，转过头来，眼中都是泪，又走过来紧紧抱住帝君，埋在他怀中低低道：“若是我死了，你将来可以找别的仙子，可是也不能忘了我。”
    伏羲帝君脸色有些青白，声音却极是温柔的安抚道，“凤息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就是信阳殿的女主人，那里还会有什么别的仙子。”
    伏羲帝君旁若无人情话，周围的人神色俱震，就是连天后也转过头来定定看着他，无情的众神之首真的动情了吗。
    凤息已从他怀中抽离出来，假装低头悄悄拂去了眼泪，又强笑道，“有你在我怎么会害怕，不过是心中不舍，今日便让我陪陪母后与阿狸，子夜之前我一定会赶到焦离河。”
    伏羲点了点头，他们是等不到子时便要先赶到焦离河设阵，以防焦离河水逆变，魔灵腐蚀六界。
    太上老君又在催促，“二位帝君快进去吧，陛下该着急了。”
    酆都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凤息的身影缩成了一个小点，心中蓦的生起一股寒意，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凤息将会永远消失在六界。
    天界上下皆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唯有小帝姬还是无忧无虑，先是与天后去了八帝姬仙宫，又去了月老宫中与他下了一盘棋，这一次帝姬没悔棋，自然也就输了，虽说六界动荡，但月老这个骗吃骗喝的神棍心中并不担心，有天帝和酆都伏羲在，再凶险也能安然无恙，所以赢了棋自然很高兴，一高兴便多喝了几杯，自然也就醉了，凤息却是清醒的很，看了看沙漏，正好是戌时，这个时辰，伏羲应该已在魔界焦离河上了，月宫的事他也无法阻止。
    她摊开掌心，手中一把黑色的斧子，飞到虚空中，越变越大，一阵金光粼粼。
    阿狸自他怀中抬起一双安静的眸子望着主人，悲伤而绝望，它什么都知道，可是他阻止不了她。
    便见帝姬站在空中，又一手牢牢的握住了斧子，闭着眼口中念着诀，纵身朝那道炫目的金光劈过去。
    听到一声巨响，眼前的世界便被巨大的光芒笼罩着，阿狸连眼睛都睁不开，蓦的身子又被人抱起，急速的朝上空飞去。
    强光照亮了天际，入眼都是烈焰的光芒，阿狸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是帝姬的，她抱着退了好远，蓦的强光消失了，月宫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黑暗里轰的一声巨响，月老宫轰然倒塌。那根天定的姻缘线果真被她砍断了。
    帝姬抱着阿狸往仙殿中赶，阿狸分明感觉到她浑身都已经湿透，刚一到天宫，似脱了力跌在天阶上，手中一松，阿狸也跌在一旁，帝姬从天阶上滚了下去，到了平地上，仍是在地上翻滚的厉害。
    天后从空中掠下，焦急的抱住疼的打滚的帝姬，落泪道：“是你斩断姻缘线是不是？你到底是为什么要逆天而为，临死都要受这份苦楚！”
    她只咬牙不语，生生折腾了许久，才勉强站起身，倔强道，“与那离川水比起来根本算不上疼。
    耳边已隐隐听到天地风云巨变之声，再过一个时辰，魔皇便要降生了。
    她施了法禁锢了阿狸，低头在它头上亲了亲，“我不能陪你了，仙殿里还有好些仙丹，你别忘了。”
    阿狸口不言，睁着一双眼，目光凄楚充满恨意的望着她。
    帝姬又吐出一颗仙元交到了天后手中，“等我走后，母后便将仙元给阿狸，我答应过他要助他成仙的，将来他在天界，母后替我照看它。”
    天后神色悲凄，凤息行了跪拜大礼，“母后生养之恩，无以为报，八千年了，我过的甚是快活，了无遗憾，母后不要悲伤。”
    天后已是泣不成声，凤息又沉声道，“虽然没有我，但你还有七姐，我还没告诉你七姐尚有一脉生息留存，想来朱厌已帮她养出一丝魂，我会保她下界做一个凡人女子，母后也不要再渡她成仙了，还是做凡人的好，母后多保重。”
    她转身要走，天后牢牢的抓着她的手不愿放开，凤息指着脚下，眼下的世界山河崩裂，“母后，你看看脚下。”
    护送帝姬的神将们早已等候在了一旁，齐声道，“请天后顾念苍生！”
    天后闭着眼睛缓缓的松了手，手中的最后一点余温也抽散而去，再睁开眼睛，她心尖上的女儿已经彻底的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山崩地裂，洪荒灭顶，妖兽肆无忌惮在六界横行，仿若一场妖魔盛宴。
    焦离河床震裂，陨石滚落，无数的凶兽与魔人在焦黑的虚空中嘶吼着冲向帝君们，河水疯涌狂啸，极力冲破两边的结界。
    火神与帝君们站在虚空中一角，而天帝与酆都分站焦离河在一角，形成三角状的锁魂阵打算朱厌胎果一现世便要施法锁住，而那缺失的一角是属于素女的。
    唯有伏羲高高坐在祥云之上，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清泉般的仙乐仿若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带着足以抹杀一切阴厉和黑暗的悲悯与仁慈，洗去万千罪恶。
    汹涌的巨浪与横行的妖兽扑向他，沾不上半片衣角便又哀嚎退去。
    凤息手中托着莲花，“幻月，我们要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幻月沉声道，“帝姬在那，我就在那儿。”
    她将血莲抛向虚空中，自己飞身上去轻轻落在莲花之上，高喊了一声帝君。
    忽的听到一个阴戾的声音响彻了天际，“小丫头，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你七姐的一缕魂尚在我手中，你忍心她也跟着我一起死了吗？”
    凤息朗声道，“就是死也有我陪葬，我还比你小许多，你半点不吃亏。”
    朱厌冷笑道，“你舍得下你的情郎吗？”
    “为守护苍生而死，他也定会为我骄傲的！”
    “愚蠢！”朱厌厉喝了一声，那水底下隐约可见黑色翻滚的胎果，又听父君高喊了一声，“伏羲，快奏引魂之曲！”
    她半边的身子已掉进了莲花里，下意识朝伏羲投去一瞥，那琴声忽顿了一会，他面露悲悯痛楚之色。
    凤息来不及多想，耳边似有一阵极美妙的仙乐，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舒畅与柔软，原来这便是引魂曲。
    凤息只觉得戾气与黑暗不见了，她站在人间的集市，对面的少年朝她伸出手，“招娣，跟我走。”
    又似在火神宫中的十里花海里，长琴携着她的手在烂漫的花雨里漫步，下一瞬又是在信阳殿，她伏在伏羲的膝上，他俯下身温柔的亲吻她。
    耳边不知是谁的声音极是温柔，伸出一只细白的手，“凤息，把你的魂识交给你，我带你去找伏羲。”
    “你是谁？”
    “我是曲魂。”
    “引魂之曲，你为何会在这里？”
    “引魂之曲是伏羲心血之作，你心中有他，琴声才能入你魂识，领着我找到你，来，把你的魂交给我，我带出你出去，你就能拯救六界苍生就能救出你的情郎。”
    她很安然的把手交给他，四周变得一片空白，身子变得越发轻盈，他牵着她的手朝那处唯一处透着幽深的黑暗之处飞掠而去，琴声尤在耳，她的意识尤在，轻轻飘飘的身子化做了无数的星光，与血色的莲花精气交融在一起。
    那焦离河上的血莲随着越发的激烈琴声慢慢长大，大有要覆盖焦离河之势，站在中间的帝姬一点一点被莲花吞没。
    帝姬消失了，血莲的周身散发着刺眼的红光，忽的又见莲花里跃出一个女子，分明还是帝姬，手中却多了一柄碧绿发光的长剑。
    天帝与酆都同时喊道，“师妹！”
    她抬头朝云端上的伏羲望了一眼，厉声喝道，“你这般待我，凭什么我要帮你们！”
    琴声顿住，那人站起身来立在云端上，声音不疾不徐，“就凭她把仙身送给你，再也回不来了，她与你结了仙契，你若不遵守，过了半日，仙身只怕也会象她的魂魄般化去。”
    “小丫头竟是这般恶毒！”
    她最终还是恨恨落在焦离河另一角，与天帝酆都站围成三角状，又冷笑，“也好，小丫头困了我八千年，还夺了你的心，我便要亲眼看着她的魂魄是如何一点点消失殆尽。”
    忽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天空变成腥红的颜色，结界蓦的散了，密密麻麻的魔灵从河上散开疯狂的朝六界涌去，河水分成两边，中间象是划出一道天堑，深黑诡异的不见底。
    一股腥红的血水从天堑中涌了上来，形成一股巨大圆柱状的血柱缓缓的往上漫延，众人这才看血柱上面托着的是一个黑色的胎果，又听天帝一声厉喝，“结阵！”
    无数的仙力袭向那胎果，从巨大的胎果中间打开了一道缝，透着紫色的光，随着血柱升，那道缝越来越大，忽的听到一声巨烈的爆炸之声，那胎果已经完全张开，隐隐有黑色的光影在浮动，渐渐幻化成人形，忽的，痛苦的叫声此起彼伏，黑白二位帝君已浑身是血的倒在焦离河岸。
    天帝知道一旦朱厌变成了人形，便无人能阻，急道，“伏羲，快要困不住他了！”
    帝君置若未闻，仍是高立于云端之上，指尖翻飞，对着眼前巨大的血莲施法，血莲在飞速的旋转，发出阵阵红光，妖绕之极，蓦的飞向黑色的胎果，红色与黑色的两道光激烈的交缠着。
    红色是帝姬至纯之魂，黑色是朱厌至邪之灵，黑红交织的光芒瞬间笼罩六界，地动山摇，天地毁灭之力，世间万物皆被淹埋在这股光芒之中，睁不开眼睛。
    可憾天地的力量，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与帝君们也只能无奈的在这股力量中沉浮，毫无还手之力。
    忽的又一道青色的光飞入黑白纠缠的光芒之间，不知过了多久，黑色光渐渐弱了去，而青色的那道蓦的又被狠狠弹了开来。
    伏羲跌在云端上，他在魔心做的印记，他施的换生之力竟然失效了，原来身心剧痛那一刻，是她斩断了姻缘线，他能救苍生，为何竟救不了她？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红黑两道光芒一起消失殆尽，他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死去。
    四周渐渐平静下来，黑色的阴霾开始散去，渐渐的露出一丝红光，照亮了整个天界，帝君们这才发现这不是阳光，而是红色的雨点，又缓至急，渐渐下的越发气势磅礴，洗涤着空中残余的阴厉之气。
    忽的听到有人惊喜道：“快看，焦离河的水开始变清了。”
    红雨落下之处，黑暗冷厉荡然无存，只剩清新之气，原来这便是至纯至净魂魄的力量。
    这一次，魔皇朱厌彻底的陨灭了，可是小丫头死了，酆都看着他一向厌恶的师弟，眼泪和着红雨落在这焦离河上，他差点忘了，看似冷酷无情的天帝也还是一个父亲。
    还有那高高在上的众神之首，高贵不可及的天神，此刻正半跪在云端之上，早已没有清风高洁的仪态，失魂落魄的伸出手掌，去接那红色的水珠，那水珠沿着他的指缝漏了下去，只听他一遍一遍的喊着，“凤息凤息”
    酆都恨了伏羲几十万年，如今才知道在死去的帝姬面前，他的恨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他回头看了一眼素女，又看着站在雨中失了魂的伏羲，怆然的笑道，“素女，你与我一样，从头到尾不过是独自一个人的爱恨，既苍白又索然无味，。”
    当日头疼帝姬玩劣的仙尊们，怎么也想不到任性的帝姬以一已之力拯救了六界苍生，便如她当年所料的那般，她与七帝姬一样被写进了天界的史册。
    十六年以后，人间的一对儿女成亲，天帝与天后扮着一对凡人夫妇去了喜宴。
    临走之时天后将一对同心锁分别交给了新郎与新娘，说了一大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有了这一对同心锁，便可成全你们十世姻缘，也不枉凤息的一片苦心。”
    仙君见月君满腹心思的看着姻缘镜中恩爱的小夫妻，好奇道，“月君，这是何人？连天帝与天后都去贺喜了？”
    那是只剩下善念的朱厌与阿婉，月老怕朱厌二字吓着仙君，只是叹息道，“凤息帝姬以这样的方式成全了姐姐，她成全了许多人，唯独没法成全自己。”
    听仙子们说，素女帝姬仍是痴缠伏羲帝君，帝君便极痛苦的一句，“我每每看见你，便想把她的仙身夺回来，你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因为我真怕自己有一天会控制不住抽了你的魂。”
    说这话的时候帝君的脸上隐隐浮动着杀气，素女脸色惨白离去，伏羲帝君从此封印了信阳殿，离开了天界从此再无人见过。
    直到有一天，素女帝姬寻回真身，将凤息帝姬的仙身交还给了天帝，天后亲自将凤息帝姬的仙身安放在帝姬陵寝之中。
    当夜，消失千年的帝君便回了天界抱走了凤息帝姬，他说，“她是我的妻子，信阳殿的主人，我要带走她。”
    无人敢拦他，黑暗中无声伫立的美丽女子泪流满面，这一次她真的该死心了。
    阿狸得了帝姬仙元终于修成了仙，他拒绝了天帝要授于神将之职的好意，只愿做一散仙，终日只在人间游荡。
    因为帝姬说，“等我变成了凡人，你来渡化我成仙，我做你的弟子陪你。”
    明知道你骗我，我也假装相信，时间久了，我就真的会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