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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仅是换好了熨烫过的精致锦衣,一头黑黑的长发也被侍从用发冠打理得整整齐齐,身上更是罕见得放了个香囊。他人本就生得冷峻硬气,长发绾起后,身着一身明艳的红袍就越发显得眉眼坚毅深邃,有种别样的俊朗气质。
就连几次进来准备的下人都有点看呆了,可从始至终,另一位新郎官段景玉都一直没有出现、甚至连个信儿都没报。
上官惊鸿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耐性的人,可也是在今天才忽然发现忍耐和等待是多么艰难。
他胸口的伤只是粗略地止了血包扎起来,可还是疼,一喘气就疼,更别提做出任何行动了。
但还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忍着撕扯着伤口的痛楚,上官惊鸿推开门,沉声道:「备马。」
下人们纷纷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虽然觉得不妥,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备马。」上官惊鸿面色冷硬,又重复了一遍。
上官惊鸿也不知道自己策马奔出景玉府的时候心中究竟是想着什么。
或许是不愿意想的,因为他明明知道段景玉不出现,定然是出了变故。而这可能的变故,让他心里害怕。
如今已是午时,虽然依旧下着雪,可街上仍旧有许多商贩,也算热闹熙攘。
上官惊鸿这么一身艳丽的红袍骑着骏马在街上狂奔,自然一下子让街头的人们都注意到了,买东西的、卖东西的、吃饭的都统统眼神微妙得相互看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毕竟,在这烟华京都中,谁不认识这位长函大战凯旋而归、年轻英俊的将军呢?又有谁不知道今日是长乐侯和上官将军成亲的日子呢。
这些上官惊鸿恍若未觉,他并不知道去哪里找段景玉。
先是闯进了对面街的景玉府中绕了一圈,府里没有,便又再出来。
迎面便看到了许多双投向他的复杂探寻眼神,上官惊鸿无暇顾及,上了马之后又往鸿香街的方向去了。
鸿香街一整条街都是夜晚才热闹起来的花街,本来此时外面也只有几个懒洋洋的仆人在打理,上官惊鸿在数个馆中横冲直撞,却是硬生生把几乎所有人都吵醒了过来。
「哟,这不是上官大将军吗,怎么成亲的日子却找不到新郎官了?」也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却随即跟着周围数声意领神会的笑声。
见被嘲笑的将军也并没发火,周围的人们讨论声也越来越大胆起来,鄙夷的笑声更是不绝于耳。
上官惊鸿握着缰绳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他翻身上马,华丽的红袍衣角在众人眼中狂放地飞舞,渐渐远去。
胸口疼得厉害,既是那伤口被不停撕扯的疼,更是心底一阵阵泛起的苦涩。
两种疼痛纠缠在一起,久了也就分不清了。
他拉了拉缰绳,放慢了马的速度,有些茫然地在街道上四顾,却还是找不到方向。
忽然之间,街道的尽头奔来一只毛茸茸的雪团子,到了跟前腾空一跃便已撞入了上官惊鸿的怀中。
「球球……」上官惊鸿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小雪狐,手顺着那丰厚柔软的皮毛抚摸着,喃喃地道:「你怎么来了?」
球球拿嘴咬上官惊鸿的衣襟,又拉扯了几下,然后才灵活地又跳到了地上,回头冲上官惊鸿抖了抖尾巴才往前奔去。
那样子,倒似乎是在给上官惊鸿指路。
上官惊鸿想到段景玉先前说球球与他心有灵犀,往往能找到他的所在,瞬间便是心里一紧,赶紧追了上去。
球球那四只小短腿儿看着费劲,可实际跑起来却真是不愧于段景玉所说的稀有雪狐血统,飞快飞快。
上官惊鸿策马跟着球球雪团似地小身影,大约也只是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已看到前面的球球停了下来。
他本只是觉得这里看着有些陌生,但下了马刚一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一座恢弘而庞大的府邸,朱红的大门上一樽牌匾,上面粗豪狂放地写了三个大字――丞相府。
这里,竟然是段越天的住处。
上官惊鸿一手牵着马,刚想迈步走上宽宽的石阶,却不知为何忽然迟疑了一下。
段景玉怎么会在丞相府?
他若是在这里,又为何不肯回景玉府。
这个日子,他绝不会忘记。除非是……有了重大的变故。
上官惊鸿的身子稍稍绷紧,顺手就想要往腰侧摸去,可却紧接着意识到他穿着这一身殷红华丽的锦袍,根本就没带上佩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小细节,心底忽然之间就泛起了很不安的感觉。
球球蹲在脚边,还用头蹭了蹭他的靴子,似乎是在催促着。
上官惊鸿最终还是步伐缓慢地走到了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前,还当真有些奇怪,这偌大的丞相府居然没有个门人。
即使是如此,该有的礼数当然也不能少,他伸手抬起金铜的门环重重地扣了两下。
在原地等待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地,那两扇朱红大门已经发出低低的吱呀一声向里打开。
而从里面一步步走出来的人,竟然是腰畔悬着长剑一身玄黑色劲装的齐寒疏。
「上官将军。」
他肤白如雪,一头长发全部束起,格外凸显出了那锋利如尖刀的眉宇。
一双浅褐色丹凤眼里满是森寒的神色,齐寒疏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长乐侯就在府里,他托我带话给你。」
「他悔婚了。」
上官惊鸿的身子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那一瞬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具体仔细的想法,就只是忽然之间觉得冷,几片飞雪簌地落在脖颈,冰得渗人。
他有些笨拙地后退了一步,像是在惧怕着齐寒疏漠然的神情一般。
「他悔婚了。」
齐寒疏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从上官惊鸿脸上划过,带着种近乎恶意的尖锐。
「我、我想见他……」上官惊鸿吸了一口气,语声竟然还是克制不住有些发抖。
齐寒疏看着面前的年轻将军第一次显示出这样有些软弱的神态,就连站姿都不由有些畏缩起来。
他神色复杂地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景玉不想见你。」
上官惊鸿下意识又想要去腰间握紧刀柄,可还是摸了个空。他觉得手心都是冷汗,嘴唇抖了一下,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一句为什么,可却懦弱地不敢说出口,他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雪下得越来越大,可不知何时起背后却站了许多的人,他们的窃窃私语声伴随着雪落的簌簌声不断地传入上官惊鸿的耳中。
「看呐,堂堂大将军偏要嫁给个男人,当真是不要脸。」
「得了吧,他想嫁人家长乐侯却还不稀罕呢,这不,赶他走呢吗?」
「就是,长乐侯那般俊俏貌相,人又风流,哪看得上他。」
上官惊鸿只觉得脸上忽然之间又开始发烫起来,烫得炙人,紧接着就连身上穿着的殷红锦袍都仿佛变成了一团烈火,烧得他心口一阵阵的窘迫苦涩。
可即使已是这样,他、他却竟然还是不想离开。
「齐统领,我……就只想见他一面。」
他语声低沉沙哑,可尾音中却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乞求般的颤抖:「我、我还有些话要与他说。拜托统领了……可否跟他讲一声。」
「景玉他……」齐寒疏刚想开口,却感到肩膀上被轻轻拍了一记,一转头,赫然就是一身湖蓝色锦袍的段景玉。
他俊俏得近乎女相的面容上,竟然还是带着那么一丝淡淡的笑意:「见一见也好。」
说到这里,他已往前迈了一步,看着石阶上站着的年轻将军,轻声道:「上官将军。」
……
段景玉就这么眼神平淡地看着三步之遥的上官惊鸿:「将军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年轻的将军身穿殷红艳丽的锦袍有种别样的风情,可那修长的锦袍毕竟单薄,他的脸或许是因为寒冷隐隐有些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几分血色,甚至能看到他的手指在袍袖下微微颤抖着。
段景玉桃红眼微眯,竟然是轻松地笑了笑,随即漫不经心地开口继续道:「将军,其实你不是孤儿、你姓狄,对不对?」
上官惊鸿只觉得仿佛一片黑暗,没有了颜色,更没有了生气。
脑中,就只剩下一个声音在重复着:段景玉知道了,他终于还是知道了……
「将军,你对我来说,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
段景玉深深地看着上官惊鸿已经失魂落魄了的漆黑双眸,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使我第一次理解了我的父亲。我不仅理解了他曾经对我母亲的深爱,更加理解了他在被母亲欺骗背叛后的刻骨伤痛。」
「我、我……」
上官惊鸿一开口,便觉得仿佛是被漫天的风雪堵住了干涩的喉咙。
再也不会骗你了啊……
「将军,这一次――是你抛弃了我。」段景玉墨玉一般的瞳仁一片漠然,他轻轻地道:「而我,决定悔婚。」
上官惊鸿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用左手紧紧地按在胸口,那里……有着皮肤撕裂后留下的狰狞伤口、有着一下一下无力跳动的心脏,还有着……被体温熨烫得温热的青玉。
这些就是他身上仅剩下的东西了。
「我可以……留着这个吗?」
上官惊鸿没有再解释任何事,就只是执拗地盯着地面小声说。
段景玉偏开眼神,迟疑了一下才道:「好。」
「谢谢。」上官惊鸿低头隔着衣衫摩挲着那枚青玉坠子,他已没有了刀,这枚青玉便是他唯一的记忆和执念,他嗓音沙哑而干涩地、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将军,你走吧。」段景玉背负双手低声道。
上官惊鸿脸色惨澹地笑了笑,跌跌撞撞地转过身下了石阶。
他翻身上了马之后便扬长而去,鲜红的锦袍在风中猎猎飘舞。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只是在一片洁白的厚厚雪地上留下了两串斑驳的马蹄印子。
……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上官惊鸿的身影,段景玉才终于颤抖了一下,蓬的一声,负手在身后的袖口里掉落出了一柄象牙骨扇。
「真是对不住了,寒疏。」他面上的笑容越发苍白无奈,似乎是精疲力尽一般坐在了积了雪的地上,也没有去管身旁的骨扇。
齐寒疏面色僵硬铁青,弯腰把骨扇拾了起来,却随即反手重重地给了段景玉一个耳光。
「段景玉,当年我担心你身无武功会遇到危险,才为你去江南求宋大当家专门做了这一支带有连弩机括的骨扇,却没想到会有一天,这骨扇里装着的毒针会用来威胁钳制我、会拿来作为抗旨不遵的手段!难道你就以为他能跑得出这偌大京城?!」
段景玉白玉似的俊俏脸蛋上迅速泛起了红印子,可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头微微偏过来靠在了齐寒疏的肩膀,无比惫懒地阖起眼帘,轻声道:「你的雷霆九剑虽然曾败于上官惊鸿手下,可我知道你却还有那无可匹敌的第十剑,上官惊鸿武功盖世,这城里也就你能击败他――我已尽力了。就请皇上,治我的罪吧……」
他这么说着,语声却越来越细微,渐渐的几乎便听不到了。
段景玉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静,静得仿佛能听到雪花落在脖颈间融化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忽然之间,脑海中就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事。
如今啊,我心里便只有将军一个。回去了也是一样。等我手臂伤好了,便跟将军一起去上面探探,这京都总还是要回的。将军若是喜欢这儿,咱们以后再过来也是一样的……对不对?
在那山谷绝壁、幽暗阴冷的山洞里,他为上官惊鸿戴上那红绳穿着的青玉――将军今日戴上,就再也不要摘下来了。
段景玉这么想着,嘴角终于浮起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他仿佛看到了上官惊鸿策马扬鞭在一望无际的南疆草原,英挺俊美得像是一匹年轻而有力的野狼。
只要将军平安,我就、很高兴……
尾声
大元历一七三三年冬,禄明皇以言语不逊、冒犯龙威的罪名将长乐侯段景玉革除官位、贬为平民,并下旨令段景玉永生不得再进入烟华京都,否则罪责当斩。
这个消息在京都内曾让百姓们好一段时间都议论纷纷,大家可还记着也就是不久之前这位京都内首屈一指的美男子长乐侯便曾说要和上官大将军成亲,惹得满城风雨,可后来竟也不了了之、上官将军也一同消失了。
有心人当然是觉得事有蹊跷,更有小道消息说是长乐侯犯的可不是小罪,而是包庇上官大将军,上官大将军乃是草原王国派来的奸细,两人可都是死罪。
但谁也没听说过上官将军是莫汗哈尔的奸细,再说死罪怎么又能变成冒犯龙威的小罪,这消息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相信。
不过无论如何,关于段景玉的议论也不过数月就见见平息了下来,久而久之的,京都里也就再也没多少人提起过当年那位凭栏一笑就不知俘虏多少少女心的长乐侯爷了。
……
而远在万里外的南疆,却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马车在泥泞的管道上缓缓前行,赶车的人一身黑衣,正满脸郁闷地抱怨道:「侯爷,这南方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刚一入春这雨就下起来没完没了,湿气浸得我浑身都难受,怕是要生寒病!」
「暮楚,你年纪轻轻的生什么寒病……还有,莫要再叫我侯爷了。我现在叫段惊鸿,你要记得叫我少爷。」
马车里声音响起,那声线清清朗朗的,似乎一听就让人觉得心情不错。
「侯、啊不,少爷你……」暮楚无奈地道:「你真就这么抢了上官将军的名字?」
「先用着过把瘾有什么大不了。」车里的人笑呵呵地说:「你给我把车赶快点,将军前两天才进了这幽州,咱们可马上就追上了。」
「少爷……快不了啦,咱们这车看起来是马车,但拉车的却不是马,是驴啊!」
车里人又笑了起来,随即却也就不再多言。
小马车摇摇晃晃地往灿烂阳光投射的方向赶去,吱呀吱呀的车轴声也别有韵味。
段景玉就坐在车里,帘子撩了起来往外看,一只手摸着身旁睡着了的球球那雪白的厚毛。
他一头黑发只是用浅灰色发带松松的束起,没了那些累赘奢华的发饰,身上衣物更是简洁平淡,只不过一件单薄的天青色单袍而已。
可是那张阳光照射下俊美明艳的面容却依旧好似三月盛开的桃花一般动人亮眼,眼角一点殷红泪痣也仿佛绽放着盈盈的波光,那份惊人的风流韵味让路过者无不惊愣。
段景玉反倒是觉得还是这南方好,总是淅淅沥沥的下雨虽是有些烦恼,可雨过之后的春日却远远比他处要娇柔美丽得多。
其实也不用急,多少事情都过来了……
如今他总算是来到了将军心心念念着的故土,果然如他想像一般、如将军所说一般,虽大气粗狂、却也明媚多姿。
去年三月,隔着一整个揽碧湖,那匆匆一瞥却就这么牢牢地印刻在了生命中。
如今仍是三月,他却不再是大禄王朝风流浪荡的长乐侯,而只不过是个追寻曾经惊鸿剪影而来的普通人。
路,不远了……
段景玉几乎已经能感觉到上官惊鸿的气息和味道。
他轻轻抚摸着手里流风斩月刀的刀柄,就如同是隔空碰触到了上官惊鸿修长而有力的手掌。
三月春花烂漫时,最美是南国。
【全文完】
番外一――重逢
上官惊鸿本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段景玉了。
他那日失魂落魄地离开烟华京都,可刚出了城门不久才忽然之间意识到段景玉恐怕会因为他的事情陷入危机,正急着要折返的时候却被段景玉的父亲段越天带着大内高手截在城外。
段越天显然是一丁点也不喜欢他,见面就只是一脸漠然地让他即刻往南出发,丝毫不得停留,否则段景玉的命就连作为当朝丞相的他也保不住。
上官惊鸿不能进京城,却又不敢就这么离去,只能餐风露宿地躲在烟华京都城外的一个荒废寺庙一个多月,夜里也就睡在庙堂里。
胸前被生生剜出皮肉的伤口只能用井水清洗,没有妥善地上药处理,日日都疼得厉害。
就这么狼狈不堪地捱了一个多月,总算是听到了圣旨对长乐侯的处罚。
他松了口气后又满怀希冀地在城外等了半月,但却始终迟迟不见段景玉出城,最后便还是心灰意冷地断了心思。
想来,那人是真的已不愿再与他见面,那日让他全身而退就已经是全部的情分……
于是,便也就孑然一身骑着匹马往南边去了。
这一路,便是遥遥千里。
那时依旧是冬天,大雪封疆,满目皆是一片银白。
他就这么穿着单单薄薄的赤红嫁衣,浑浑噩噩地拉着马走在风雪肆虐的管道上,竟然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发起了高烧。
只记得走着走着,就觉得眼前一黑,便这么倒在了厚厚的积雪中。
那时情况是何等的凶险,大雪漫天的狂舞,走十里路也经常见不到个人影,若是被埋在雪中就这么一晚,那恐怕即使是他也没有半点儿活路了。
也幸好上官惊鸿运气好,被一个进城买年货、在往家赶路上的农夫发现才给救了回去。
再次醒来时,上官惊鸿已经躺在农夫的家里,那一晚,竟恰恰好好是过大年。
农夫一家在外面围着火炉吃着年夜饭,还热情地叫了他一起过去喝点热汤补身子。
农妇一边舀汤一边还笑着说:「这小哥可长得真俊,先前我家那口子把你带回来,我瞧你还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莫非是要赶着娶媳妇?――那家的姑娘可真好福气啊。」
上官惊鸿高烧数日,本就脑子发懵。听了农妇零零散散的几个句子,心口却好像憋着什么一般的闷痛,下意识地哑声开口道:「我、我做了错事――他不想要我了。」
农妇一愣,却紧接着被农夫拉了一把。
农夫咳了咳,敲了敲土烟枪才说:「能有多大的过错,都要成亲了的人了……回头雪停了赶紧去道歉认错,哪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农夫说着,见上官惊鸿不开口,不由摇头嘿嘿笑了笑:「你这小哥先前失魂落魄的,差点给冻死在雪里。就凭这个人家姑娘知道了肯定要心疼,男人嘛,有时候也要示个弱、服个软。」
上官惊鸿嘴唇微动,虽然唇上依旧苍白无血色,可漆黑的深邃眼眸中却又隐约划过了一丝亮光。他低头轻轻喝了一点温热的肉汤,脸色才终于略略红润了一些。
窗外一片茫茫大雪,仿佛看不尽那片雪白的尽头。
农夫家的两个小儿子穿着厚实的棉袄在风雪中小团子一样打滚,手里拿着炮仗欢快地在雪地上跑跳着。
上官惊鸿就这么看着,心中忽然就涌起一阵莫名的黯淡。
他从小孤苦无依,即使后来的确是成为了南疆莫汗哈尔王国的所谓王子,却也一直暗自觉得自己仍然是个孤儿……所谓的高贵血统,其实也只不过是胸口那刺青所带来的虚幻身份。
甚至直到现在,他也仍是不知究竟自己生辰是几时,连岁数也是先前收留他的老乞丐告知的,于是便只能每年都把大年三十看作是生辰。
今夜一过,他便又年长了一岁。
早在之前与段景玉在悬崖峭壁之下时,那人听他说这些,便笑言说日后两个人就一起在大年的时候过生辰,正好也不用记那么多日子,但却仍是可以一起慢慢变老。
一念至此,便又有些茫然。
他很快要二十八了,可那个俊俏风流的男人却并未停留在他身旁。
农民夫妇两人见他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相视一眼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径自披了棉袄出去跟小孩子们一起堆雪人去了。
一直到农夫一家都睡下了之后,上官惊鸿才一个人牵了马悄悄在深夜里上路了。
他穿的是农夫家有些破旧、打着补丁的棉袄,身上并没什么钱,迟疑许久虽然心底略微不舍但终于还是把那套价值百两的嫁衣留了下来当做答谢。
雪总算是小了些,苍穹之上现出了几点寒星。
他策马凭着记忆往那边去,天大地大便只有一人一马孤零零逆着风雪,还有沿路留下的凌乱蹄印。
……
进了南疆苍州之后,上官惊鸿身无分文,又的确不知道之后该往何处去,便先是在苍州庐中城找了一个酒馆开始当起了帮工。
他还是总会想起段景玉,想着想着就会出神。
就这么做了一阵子之后攒起了差不多数额的盘缠,才背起包袱打算继续往南。
出了苍州地界儿,再行个百来里路就是幽州。哪想到入城的时候却又遇到了麻烦,守城的卫士见上官惊鸿俊朗挺拔,牵着的马又一看便神骏不已,自然就动了点儿贪念。
到了他的时候,便盘问得格外刁蛮,意思自然就是暗示上官惊鸿要识相点儿给他们点好处。
上官惊鸿本就不懂得这些,又哪里会明白。
矮个麻子脸的卫士最先沉不住气,高声道:「前阵子城外闹土匪,我看这人来历不明,就有点儿可疑,头儿、别多问了,咱们先把他给拿下吧!」
「我看也像――来人!把他拿下。」高个儿的卫士也随即冷着脸喊了一声。
这下上官惊鸿自然也就意识到是碰到了无耻的小人,面容上划过一丝冷凝的怒意,退后一步刚要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此人乃是我家公子的好友,哪里是什么土匪,你们莫要抓错认。」
随即便只见身后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前,一个黑衣、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随手给高个儿卫士扔了一锭金子,他冲上官惊鸿行了个礼,轻声道:「我家公子请您上车一叙。」
这人的口音端端正正,完全不似南疆之人,倒好像是从中原京都那边过来的。
两个卫士一看就觉得是大有来头的,再加上出手也豪气得太惊人,自然立刻讪笑着往旁边一退,再也不提什么土匪的事了。
上官惊鸿想了想,毕竟人家也是帮了自己,便点了点头撩起帘子自己进了车厢。
他本没什么与人叙话的心思,刚上车时还微微低了低头。可放下帘子转身一抬眼的那瞬间,却整个人都顿时呆立在了原地。
懒洋洋靠坐在车厢里的那人,一身简简单单的青色袍子,面色有些苍白。可那一双狭长风流的桃花眼、眼角一点朱砂泪痣,身旁还趴着一雪白、一赤红两只漂亮的狐狸。
「上官将军。」
甚至连他嘴角微翘的那一抹浅淡笑意也如往昔一般的勾魂夺魄,一切都像梦里似地,什么都没有变:「别来无恙?」
番外二――南疆
那一年初春的南疆似乎始终沉浸在接连不断的缠绵阴雨中。
大地回暖之后湖水破冰,白白粉粉的娇俏桃花也开始争相待放,南国的景色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更显得妩媚动人。因此即使春寒料峭细雨绵绵,城里的小姐公子们还是纷纷结伴出游、甚至是打着油纸伞在碧波湖畔木桥上咏诗颂词。
而就在那拱形的石桥下,却有着一叶小小的扁舟悄悄地停泊着,船头无人,泛红的木头则衬得四周荷叶更加碧绿莹翠。
忽地,船身一个大大的抖动,甚至惊扰了水中几尾游鱼。
「啊……段、段景玉……!」
小舟被竹帘遮住的里头,上官惊鸿上半身赤裸,双臂被反缚在背后。
黑色的单袍褪到腰间勾勒出美好的细窄线条,下身的隐秘部位本是被布料遮盖住,却禁不住面前俊俏狡黠的男人把手探了进去肆意抚摸着。
「你、你住手,我……」上官惊鸿光洁的额头滴下一滴汗珠,忍不住出声道。
「将军你不愿意?」
段景玉一双桃花眼弯起,他用舌尖细致地把那滴晶莹的汗珠舔去,双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地迟疑,快速而熟练地套弄着黑衫下上官惊鸿那个已经炙热地挺立起来的部位。
他还是喜欢叫上官惊鸿「将军」,他口中缓缓吐出的是这霸道煞气的两个音节,可实际上却是在毫不客气地占有这样英挺而威风的俊美男人,耳边听到的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因为自己而动情呻吟……这实在是何等销魂的感觉。
「将军自然轻而易举可以挣开,不过……」段景玉的指尖有些威胁意味地按了按那脆弱得有些按捺不住的铃口,微笑着道:「我可是会不高兴。」
「我、我不是要……啊,景玉……」上官惊鸿手腕有些发抖,却当真完全没有运功挣扎,就只是难捱地蹙紧了俊朗的眉宇,摇了摇头道:「就是别、别在这里,你想要试什么……我们回家,这桥上有人……」
「我便是要在这里,小舟泛湖、雨中风月,这才叫有滋味。」段景玉语调轻漫,可是手下一用力便把上官惊鸿挺翘的臀瓣托起,半是强迫地让修长挺拔的男人以有些耻辱的姿势跨坐在自己腰上:「怎么?将军不让?」
上官惊鸿性子内敛,做这种事本就有些放不开,更别提是这样露骨而情色的姿势。
当下就想要往后躲,可两个人的肢体紧密地交缠在一起,又是在船舱里这样狭小的地方,马上就被段景玉毫不客气地一把拉了回来搂紧。
上官惊鸿心知不可能逃得过去,早就没了抵抗的骨气,他像是被驯服了一般把头靠了过去,迟疑了良久终于求饶一般小声说:「景、景玉……我听你的,只是、只是还是快一点吧,我怕有人……」
段景玉狐狸似地眯起眼睛笑,温润的嘴唇轻轻印在了上官惊鸿的额头,可是口中吐出的话却依旧恶劣:「那便做到雨停。」
上官惊鸿本想开口,可臀间柔软隐秘的地方却已经被从下至上彻底地贯穿。
他难耐隐忍地低叫一声,已经只能用指甲紧紧扣住段景玉修长的背脊,双腿发抖地承受着那样剧烈而热情的抽插。
那会儿工夫,脑子里已经顾不上想什么别的。他只觉得段景玉放在他身上轻轻抚摸着的每一根指尖都炙热得烫人,可浑身最热的地方,却还是两人相结合的部位。
不断的摩擦和深入,腰部都因为那剧烈的顶撞变得酥麻,莫名的悸动感觉从尾椎骨一股直窜上来。
像是儿时荡秋千一般,越荡越高,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撞入云霄。
到了最后,便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
耳边舱外的雨声似乎越来越大,怎么也没停的意思。眼里的东西都有点儿模糊起来,便只有段景玉――段景玉殷红动人的泪痣、微微挑起的唇角,墨色柔软的发丝瀑布一般垂下来……满眼帘都是段景玉。
一直到那股灭顶一般的快感汹涌而来,翻天覆地、把两个人都顷刻间一起湮没。
桥下的小舟终于不再摆动,而船舱内急促的喘息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上官惊鸿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还有些湿润,茫茫地往上看,似乎还未从那股余韵中脱离出来。
段景玉忽然之间转过身,缓慢地在杂乱的衣物中摸索着,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上官惊鸿胸口处原本是黑色刺青的地方,一双狭长明艳的桃花眼里也渐渐浮起了一丝复杂。
「将军,你实在傻得出奇。」
他原本清朗的声音不知为何也变得有些沙哑,指腹在那处狰狞的创伤处抚摸着,那样的温柔细腻仿佛像是抚摸着什么稀世罕有的珍宝,良久之后,他又重覆了一遍:「真傻。」
上官惊鸿并不太明白,但却下意识地把身子微微靠向了段景玉,踌躇了一下终于轻声道:「也、也并不怎么疼,我就是想……不再与莫汗哈尔有什么关联。不想、不想和你成亲……还、还叫你